
文/云胡
黑暗的深处,庆幸还有一个人愿为你点灯,倒影世界的斑斓色彩,让你破涕为笑。
“孟蓉,我就是个混蛋,别喜欢我。”
下过雨的小巷子里湿漉漉的,顾满窝在墙角处点了一根烟,身边搂一个染着五彩缤纷发色的小姑娘。
孟蓉的脸上并未有多少波澜,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书包绕过他,心想顾二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顾满转身离开时,听见巷子尽处传来孟蓉的声音:“顾二,你大姐辍学打工挣钱供你读书,你却在学校里学人打架泡吧,你可不就是个混蛋。”
那年读高一的孟蓉十六岁,和比她大三岁的顾满相识快八年了。
八岁的孟蓉被顾满的妈妈拉到他家吃年夜饭,那是她第一次仰头看顾二,短寸头配一脸的嫌弃表情,那一身崭新的棉袄外套上印着她从未见过的维尼熊图案。
据他妈说,顾二原本有三个姐姐,早夭了俩就留下他和大姐,顾满便排行老二。
饭后,顾家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隔着帘布谈论孟蓉父母的后事安排。
他们告诉告诉孟蓉,她父母死在一场车祸事故。
年幼的她无法得知,那辆无证经营的超载大巴枉送了多少如她父母般贫穷又无知的生命。
但他们说那意外或是命运,孟蓉茫然点了点头,是的,是意外。
屋外鞭炮声的喧闹欢喜是家家户户的团圆,而对于孟蓉来说,那一年震耳欲聋的夺目光彩却是失去的开始。
当时的孟蓉并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可这却让以后的她越发讨厌过年。
门口的顾满无意搭话问她:“他们说你爸妈死了,真的假的,你怎么不哭啊。”
孟蓉把糖果丢到顾满身上,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她藏在破洞衣兜里的手使劲揉褶皱的糖纸,还有嘴里那咽不下去的味道变得特别苦涩。
可她就是哭不出来,说实话,孟蓉与父母本就没有多少感情,他们每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过年时带给孟蓉的新衣总是偏大或偏小。
那个晚上,她梦到自己回到五岁时,迎风站在村口的大马路上跟父母挥手告别,后来的她莫名地跟在父母身后追车,最终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土。
她在梦里看着远去的车轮,明白终究所有的温情都绝尘而去了,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睡在身旁的顾满半夜听到她的哭声,措手不及地把她摇醒。
顾满有些愧疚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孟蓉,以为是自己白天无心的问话刺激到她,一个劲地道歉。
他还佯装义气,拍了拍胸脯说道:“别怕,就算你没有爸妈了,有我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顾满见孟蓉不为所动,挠头想了一会,问她:“看我给你变魔术,你喜欢什么动物,兔子还是小狗?”
昏暗的灯光下,孟蓉望着破败的砖墙上出现了一只小狗的手影。
黑暗的深处,庆幸有一个人愿为你点灯,倒影世界的斑斓色彩,让你破涕为笑。
就如再磅礴的大雨总会停止,再漫长难捱的寒冬也终迎来苏醒的春天。

他们终究故人远别在那年夏天,连同他们栩栩如生的青春。
十六岁的孟蓉已经长成人人夸赞的好孩子,品学兼优,乖巧懂事。
而顾满,却在孟蓉的对比下越是痞气,成了大人口中难以管教的阿斗。
“顾二,你要有孟蓉一半懂事听话就好了。”
“你好好看看,人家年年都拿三好学生。”
“孟蓉,有空就帮顾二补习补习功课,这次考试,他还是不及格。”
顾满高考那年,就读高一的孟蓉放学后,被几个男同学围在巷子里敲诈勒索,孟蓉性子拧,不肯给钱。
对方抢过她的书包抖落在地上,踩在她给顾满准备的磁带上,威胁她明天带钱。
恰巧路过的顾满瞧见,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踢在那个男同学的背上。
对方回头见是顾满,又环顾他身后的人数,一溜烟都逃走了。
顾满拾起地上的一盘磁带抖了抖雨水,递到她手里。
孟蓉没接,说道:“给你的。”
身旁的男同学饶有兴致地笑道:“顾二,这谁啊?”
顾满答话:“我妹。”
人群中有人给他一烟盒,笑道:“没听说你有个妹妹,你女朋友吧。”
“别他妈胡说八道。”
顾满自然而然地爆了粗口,他赶紧瞟了一眼孟蓉的脸色,果然生气了。
那件事过后,他们好些天没见面,正如小时候每次两人吵架过后一样。
顾满再遇到孟蓉那天,他正在公车上听歌,从窗户外瞧见孟蓉一个人推着链条瘫痪的自行车走在路上。
顾满在就近的公交站点下了车,一路狂奔往回跑。
见到气喘吁吁而来的顾满,孟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彼此相识一笑。
顾满把自行车推到音响店的门口,半蹲在路旁修完车链后,举着满手油污问道:“快夸夸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孟蓉不理会他,咬了一下嘴唇,骂道:“幼稚。”
“孟蓉,你有没有良心。”顾满一脸委屈,说着就佯装要把满手油污擦在孟蓉的衣服上。
孟蓉伸手去挡,结果忘了自己也是一手的污黑,不小心就抹在了顾满的脸上。
孟蓉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躲避着顾满的反击。
孟蓉隐隐约约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音像店在放刘若英的《后来》。
两人和好如初之后,顾满在那家快倒闭的音像店买了一张盗版的专辑磁带送给孟蓉,那是她最喜欢的刘若英。
顾满说:“孟蓉,我不想当个混蛋,我会好好努力考大学。”
他真的跟着孟蓉跑图书馆,开始煞有介事第认真地复习起来,也没有再去过网吧。
可惜,生活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顾满还是没有考上大学,他也不打算复读再考。
“孟蓉,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找门手艺,早点挣钱养家。”
孟蓉蹲在一家餐厅后厨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顾满,她想说:顾二,生活总是特别艰难,别放弃,坚持坚持会好的。
可她终是没有张口,低下头继续刷盘子,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攒够足以让她奔赴灿烂未来的“路费”。
顾满在孟蓉的眼中只看见对自己的失望,眸里的光立即黯了下来,他笑着离开了。
孟蓉和顾满故人远别在两年后的夏天,连同他们栩栩如生的青春。

她无奈地接受着生命中一场又一场的离别,而那个人于她,是命运恶作剧之外的恩赐。
17年的初夏,孟蓉大学毕业归来,顾满已经开了家汽车美容养护的小店,早早娶了一个娇妻,有一个可爱的儿子。
顾满邀请孟蓉到家里做客,他的妻子烧了一桌菜,客套地探听孟蓉的工作前景和个人情况。
饭后,顾满的妻子坚持送她出门,悄悄拉她到角落问道:“孟蓉,瞧你过得挺好了,如今生意难做,顾满也有家有室的,是不是能把前些年他借你钱还了?”
孟蓉这时才想起来,连忙答道:“好,我过两天就送过来。”
顾满的妻子听完,笑颜盈盈与她道别:“不急不急。”
前些年,重病在床的奶奶去世时,是顾满给孟蓉打电话,告诉她已经替她处理好后事,让她请假赶回来。
到家的隔天,两个人从殡仪馆回来已是天黑,顾满说给她做饭,在出租房楼道上点炉子,结果两个人都被烟熏得眼泪直流。
“顾二,欠你的钱,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
顾满仰着脖子,痞气地挑眉:“跟我客气啥,哥哥现在有钱了。”
那顿饭,孟蓉是在隔壁房东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含着泪吃完的,许多年过去,她却觉得那味道胜过万千珍馐。
从顾满家出来,孟蓉就去附近的银行取了十万现金,还约了顾满晚上在烧烤店碰面。
顾满表情坚决,根本没打算拿钱,喝了口啤酒,故意转移话题,问道:“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就你空间相册里那个,那小子对你好不好?”
“哈哈,已经是我前男友,我这不马上要出国,就分手了。”
孟蓉没法说自己被那个有家室的男人骗了多年,用失去的孩子和身子换来如今出国留学的机会。
她了解顾满,如果他知道真相,明天就会喊人去干架。
八岁那年,顾满说过要保护她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他就一直遵守着这个承诺,从来舍不得她吃苦受累,怎么能忍受她被欺骗伤害、委屈至此。
出租房那晚,孟蓉让顾满打地铺,他瞪圆了眼睛:“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好和一个大男人同屋睡觉,你以后都没法子解释,我去哥们那挤一下就好。”
“怕什么,我当你是哥哥。”
顾满斩钉截铁否决:“哥哥也不行。”
孟蓉清楚,她一直走在茕茕而行的路上,无奈地接受着生命中一场又一场的离别、欺骗、伤害,而顾二于她,是命运恶作剧之外的恩赐。
酒过三巡,孟蓉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顾二,这十万给你,其中部分钱要么当利息,要么当是我的投资。你如果不收,以后我们就别见面,朋友也别做了。”
顾满端走孟蓉面前的烤腰子,满不在乎道:“别和我演什么割袍断义,这样我只拿回两万,其他的我不会要。”
孟蓉笑了,她没有告诉过顾二,自己在外有多么想念这个家伙,特别是每次听到电台里放刘若英的那首《我们没有在一起》。
“亲爱的顾二,这世上知我所痛所伤,可以让我无所顾忌地在谁的面前放肆哭泣的人,唯你而已。”
或许,我们都永远无法回到那个夏天,可我多么庆幸我们没有在一起,庆幸生活让如今的你我,依旧能同赴一场无关风月的酒局,最后再温柔地道一句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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