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我的老家,有一条小河从村旁流过,仿佛一条流动的绿腰带。河上总有几个洗衣服的地方,过去是一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现在是用水泥铺成的大平台。就是这么一个洗衣服的平台,却是个蜚短流长,额,不,是个承载了村民茶余饭后谈资的地方。而我讲的故事也要从这里开始。
先说我妈吧。我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人不高,但肩膀宽而有力。她插得一手好田,犁得一手好地,在我们那儿可是只有男人才会犁地的。
我妈不光手上干农活功夫了得,嘴上功力也不是吃素的。村旁洗衣服那个平台说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总少不了她的身影。
02
我妈有三个儿子,我是最小的,村里人都习惯叫我苟三。我是她最引以为骄傲的儿子。和许许多多父母,尤其是农村孩子的父母一样,我妈最喜欢在人前夸自己的孩子。
以前,我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她逢人便夸的内容里,什么我仔苟三读的是北京大学啦,什么我仔苟三在省城当大作家啦,什么我仔苟三的小说又获大奖啦,什么我仔苟三月收入上万啦……后来,老大老二都结婚了,就差我了,我也三十好几了还没对象。这时候我不再是我妈骄傲的儿子,反而成了我妈最担心的儿子。
03
其实,关于以前我妈逢人便夸我的内容我也向她澄清过。
我:妈,我是在北京念大学,但不是北京大学。
我妈:我不管,在北京念大学就是北京大学。
毕竟,农村的没读过书没见识,以为北京就北京大学一所大学,在北京念大学就肯定是北京大学。这个可以理解。
我:我是在省城当记者写东西而已,不是作家。
我妈:写东西还不是作家,那作家不就是写东西吗?
我妈很理直气壮,我则又好气又好笑。
我:妈,我获得过的所谓大奖就是学校的作文竞赛一等奖,哪儿有您说的小说获得大奖啊。
我妈:我说获奖就是获奖了,谁去查啊。
在我妈眼里,吹牛又不用交税,夸儿子吹上天都不为过,她乐意,谁管得着?
我又说:我都快被各种贷款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月收入过万会这样吗?
我妈这时候笑了,“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嘛。”
我妈这话说得我泪目啊。我还能怎样呢?毕竟我妈把我们拉扯大有了工作也不容易,让她夸一下儿子满足一下虚荣心,这样的要求也不过分。所以对于她在人前夸我,我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04
说回现在我妈老是担心我老大难这件事上来,这件事可把我害苦了。
我妈已经不止一次托人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了。之前介绍的都是在外面事业单位工作的女孩,有公务员、有老师、有医生、有护士,但都因为我的矮穷丑而谈不到一块来。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妈觉得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干脆退而求其次,开始介绍农村的姑娘。这不,为了促成这次相亲,我妈甚至撒了个弥天大谎。
05
我妈居然在村旁洗衣服大平台那里跟大伙儿说我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其实我妈压根儿就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是什么。直到2012年我国作家莫言先生获得这个奖的消息在新闻联播播出,我妈才知道有这个奖,其实她也就知道写东西可以获这个奖这么一回事罢了。
所以之后每年我妈都问我“今年得诺贝尔文学奖没有”。好在今年由于丑闻瑞典文学院推迟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布,我妈才没有再问。但是,为了相亲跟媒人说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着实让我不知所措啊。
06
我跟我妈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个谎言马上就会被戳穿。我妈说,农村姑娘没读什么书、见识少,哪里知道什么诺贝尔文学奖啊。你尽管吹牛,促成这门亲事,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而且下了死命令,不管我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办到,否则……
我没有办法,于是去找办证的搞了张假的诺贝尔文学奖证书和奖章。只见那证书和奖章都赫然写着“诺见尔文学奖”几个大字,不认真看真能以假乱真了。这让我想起那些“周佳牌”洗衣粉、“蓝月壳”洗衣液、“豆禾豆”豆奶这些山寨品牌商标来,我差点笑出眼泪来。
07
相亲如期进行。
我们约在我们县城的一个麦当劳和肯德基的杂合体店“麦肯基”见面。按我妈的指示,我提前了半个小时去到那里,点好吃的等着以表示诚意。准备工作做好后我就坐在那里编辑我的写作。
不知不觉约定的时间到了,可还没见那姑娘出现。我本来也是为了应付我妈才来的,没什么上心,我打定主意,再过二十分钟不来我就走了。回去跟我妈说那个姑娘看不上我了事。转眼二十分钟就快过去了,还没见人来。我想好歹也打个电话问问以尽到礼数,于是照着之前媒人给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我:“你好,请问你是林婉吗?我是高朗。我现在在麦肯基2号位,你到了吗?”没想到那姑娘就在我背后的座位,原来她也提前来了,一直坐在那里等我。听到对方的声音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就是这初见的一眼,我有点心动了。
这个林婉,二十七八岁这样,160左右的身高,身材不算火辣但绝对匀称,五官不算漂亮但绝对精致。因为是冬天,白色帽子、栗色围巾、打底的毛衣配短款羽绒服、黑色打底裤配衬裙、即膝的靴子,俨然一副韩式打扮。
说真的,按我妈说的,说她是农村姑娘没读过多少书、没什么见识,我真不信。首先,取名“林婉”,与杜牧诗“停车坐爱枫林晚”中的“林晚”同音,确实好听,不是没读过书的父母所能取得出来的。其次,这个林婉的打扮绝不是一个常年在家干农活的姑娘所应有的装束,起码也是出去大城市打工的,既然去过大城市,见识肯定还是有的。最后,就刚刚通电话的几句话,我就感觉到了她身上现代知识女性所特有的气质。
08
我心动了,人家可不一定啊。相亲还得继续进行。
我:我的情况媒人应该跟你说了吧?
林:说了,你应该也从他那里对我也有所了解了。
我:是的。你家今年谷子收成还好吧?
既然是农民,问下收成应该还是个可以聊的话题,我心里想。
没想到林婉一脸懵逼。
林:我家都好多年没种田了,我也不会插田。媒人说你是插田能手,还得过镇上插田比赛的冠军,下次到插田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想看看你的身手。
我也很吃惊,张着嘴听着。
我:我妈是插田冠军,但我不是,而且我也好多年没回去插田了。
林:媒人说你还会写诗,特意抄了一首你的诗给我看。我寻思着一个农民能写出这么美的诗会是怎样一个人,觉得好奇才答应来的。再加上自己也二十七了,父母之命拗不过。
林婉拿着那首诗给我看,是的,这个不假,确实是我写的。
我:诗是我写的。等等,我想问一下媒人是不是把我们的情况搞错了,或者是我们两个都互相搞错了。
林:我也正纳闷着,怎么跟媒人讲的对不上号。
于是,我把我妈撒的大谎话:如何跟媒人说我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叫帮介绍一个农村姑娘没什么见识可以蒙过去的,事成后有什么问题再说。以及我如何花钱去捏造个“诺见尔文学奖”证书和奖章等事情都全盘托出来了。顺便从口袋掏出那个山寨“诺贝尔文学奖”证书和奖章放在她面前。
我想,反正也不抱什么希望,撒谎不能说真话憋得我难受,干脆都招了。林婉听着我讲,来回把玩那证书和奖章,笑得死去活来。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像鸟叫般清脆,仿佛流水潺潺的声响,仿佛微风吹起的波浪。
然后,她也一五一十地把媒人说我是一个老实的农民,但对文学很有自己的看法,诗写得很好,然后给了她一首我写的诗。她觉得好奇所以就来了。玩了还掏出那首诗念给我听。我听着笑得很尴尬,因为那首诗太矫情了。
其实,我们都不是地道的农民,她是中学语文老师,我是报社记者,我们公同点就是对文学的爱好。解开误会,放下包袱,敞开心扉,我们聊了很多,但没有一句跟相亲有关。临别时我们互留了微信,也算是对各自父母有了交待。
09
后来,这个林婉成了我的妻子。
当我们互相问当初那场相亲见面时的想法时,我用我写的一句诗表达:如果爱情是一长卷诗篇,第一句就说我爱你,会不会太早了点?如果缘分是一次短暂的照面,再不说我爱你,会不会来不及看清你转过去的脸?
林婉则说:我就像贾平凹先生的小说《秦腔》里的张引生,可以看到人头顶上反映健康状况的“火焰”一样,当时我看到了你头上属于我们俩缘分的氤氲。
我们相识而笑……
再后来,我了解到当初那个媒人,居然是我的小学班主任、林婉的二叔林文长先生。他对两个孩子的了解,两个“大谎”的巧妙安排至今让我感激不已。
作者:笔底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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