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颉，有时间去我们幼儿园一趟吧。”那天薛薇轻轻地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脖子。
我正在电脑前写稿子，侧过脸看着她说：“什么事？”
“为迎接家长开放日，我们要排练一下。金园长知道你擅长写作，说请你去观摩，给我们写篇报道宣传宣传。”
“没问题，老婆大人。”我面露微笑。
“好累。”薛薇两手使劲按了按脖颈，歪着头说。
“怎么了，工作上不顺心？”
“赫赫太不听话了，有时恨起来真想揍他一顿。不过他也真可怜，每天都是他奶奶来接送，他妈妈从未来过，听说他没有妈妈呢。”薛薇皱着眉说。
“揍吧，那也比受内伤强啊。”我开玩笑说，同时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一团鲜红，“你戴的是什么呀？”
“相思子手链呀，一共12颗，代表着十二缘，印荻送我的，漂亮吧。”薛薇轻拍了一下我的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二
薛薇是一名幼儿园教师。可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她不是一个认真细致的人，也不是一个能一心二用的人。每天的工作她都会提心吊胆，生怕孩子们会发生安全事故，或者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忽略了对孩子们的关心，而招致家长们的责难。久而久之，她的情绪一直非常低落，她甚至担忧会不会因此而得抑郁症。
薛薇正带着孩子们玩儿角色扮演游戏，有的扮演医生看病，有的扮演妈妈做饭，有的扮演售货员卖东西，只有赫赫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捏着橡皮泥。
金园长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指着赫赫对薛薇说：
“你就是这么演练的？怎么这么没统一性？”
“可是，我叫了他多少遍了，他就是不听呀，您也知道赫赫他……”
“这我不管，明天如果你给幼儿园的形象打了折扣，我不仅要扣你的考核分，更要扣你的工资。”金园长只是一味地斥责。
“明天的家长开放日一定要这样吗？为什么不能遵照孩子们的意愿自由选择呢？”薛薇问。
“必须这样预先演练一下，把孩子们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家长们。如果让孩子们毫无秩序地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肯定会给家长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们会觉得我们的控班能力太差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的工作能力我也不想说什么了，好自为之吧。”
三
保育员印荻推着餐车走进了大二班，看到金园长和薛薇好像刚刚争吵过，脸色非常难看。印荻马上走过去劝解：“金园长，您别急，她工作不久，欠缺经验。”
“她欠缺经验，那你应该是经验丰富了吧，在园里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这么不长进？”金园长出言刻薄，“赫赫每天是吃不饱饭吗？”
“是啊，他每天回家都喊饿。”印荻红着脸说。
“你不要狡辩，他哪里是吃不饱，分明是他吃饭太慢了，都到了该午睡的时间了，为了统一性，不管他吃没吃完，必须得让他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去睡觉。”
“我说的是真的，这孩子，您就多关注关注他吧。”
“真的？那好啊，今天你给赫赫盛两大碗饭，肯定能吃饱，看他吃到什么时候。”
就在印荻愣神的时候，薛薇已经带着小朋友们去盥洗室洗手准备吃饭了。只有赫赫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专注地捏着什么。印荻一把拉住他，他没有看印荻，口齿不清、自言自语地说：“看，我捏的娃娃，还没有按眼睛和鼻子，嗯，它会有眼睛和鼻子的。”
四
当我走进芳鹿幼儿园大二班的时候，我看到印荻拉着一个小男孩走进了盥洗室。印荻手腕上的那串相思子手链吸引了我，与她送给薛薇的那串一模一样。
金园长走过来与我握了握手：“沈颉，报道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可以随便参观。”
我点了点头，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教室布置得相当有特色，主题墙上贴满了小朋友们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主题墙左边是一排书架，摆满了各种绘本故事书，而右边的一排架子上则摆满了各种泥塑、折纸、彩画，尤其是一个泥塑娃娃，做得非常精致，正咧着它的大嘴冲着我笑。我知道这一定是出自薛薇之手，薛薇的手很巧，从这一点来看，她是适合作幼师这一行的。
这时，薛薇早已领着小朋友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吃饭，过了一会儿，印荻也拉着赫赫走出了盥洗室。赫赫挣脱了印荻的手，跑向那个泥塑娃娃，不知往它的嘴里塞着什么。印荻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并没有管赫赫，而是来到餐车旁把盛好的饭菜摆放在孩子们的小桌上。
薛薇温柔地轻呼：“赫赫，来吃饭啦，娃娃已经吃饱啦。”
赫赫欢快地跑了过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金园长一脸愠色：“这孩子，每次吃饭前都要在那泥娃娃嘴里乱塞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说完就朝右边的架子走去。
薛薇和印荻见状急忙拉住金园长。
“金园长，求求您，不要把那个泥娃娃拿走，如果娃娃被拿走，赫赫就会大哭大闹的。”印荻卑微地说。
我也走过去劝道：“一个孩子，您就算了吧。”
金园长无处撒气，回身看到摆在赫赫面前的红豆粥，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随即用手捂着嘴，皱着眉头费力地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这是做的什么饭呀，都没做熟呀，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都跟我来办公室。”说着指了指薛薇和印荻。
她们走后，只剩我一人看着孩子们安静地吃饭，只有赫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不吃饭？不饿吗？”
他把脸侧过去说：“娃娃有眼睛和鼻子啦。”说着把一个橡皮泥小人儿举到我面前。
我看到这个小人儿的脸上嵌着三颗红珠子。
“它的眼睛和鼻子怎么是红的？”我问。
“它不开心呀，哭了，把眼睛哭肿了，把鼻子哭红了。”他的眼神一直空洞地望着架子上的那个泥塑娃娃。
我起身走到架子边伸手拿起这个泥塑娃娃，从它的嘴里到出了8颗红珠子，我发现，这珠子不是全红的，而是半红半黑的。
这时，薛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说：“小颉，快去看看，金园长她……”
“你待在教室里看着孩子们。”说完我跑去了园长办公室。
在办公室门口，我就看见印荻正哆哆嗦嗦地打着电话，而金园长则躺在地上四肢不由自主地扭曲抖动着，一脸痛苦。
很快，金园长就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在警方到了之前，我就了解了真相。
五
我和印荻回到教室里，当即就眼神锐利地质问她：“你的手链呢？”
印荻摸着自己的手腕回答：“我带赫赫去洗手的时候，忘在盥洗池了，我去把它拿过来。”
“不必了，你自己看吧。”我把从泥塑娃娃里倒出来的珠子给印荻看，“还有三颗在赫赫的橡皮泥娃娃的脸上。”
印荻好像完全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忙说：“一定是赫赫偷拿了我的手链。”
“即使是他偷拿了你的手链，他没有工具也不可能把手链剪断，从我来到这间教室到金园长离开，我都没有看到赫赫用某种工具剪断手链，我推测是你单独带着赫赫在盥洗室的时候，用某种工具帮他剪断了手链。”
印荻紧张地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裤口袋，说：“那又怎样？”
“金园长一定是中毒了，她之前喝的那碗红豆粥里被人投毒了，毒物就是你手链上串的相思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相思子就是红豆，怎么会有毒？”印荻反驳道。
“你就不要狡辩了，相思子个头小，外表半红半黑，常常被用来做手链。而相思子之中有一种毒性蛋白，半颗相思子中所含的毒蛋白量就足够致命了。不少手工艺人在制作相思子手链时，因为不小心蹭破了种子表皮，中毒不治身亡。虽说手链经过了特殊处理，但由于相思子的剧毒，还是存在风险，尤其要避免孩童接触误食。何况金园长当时毫无准备整颗吞了下去呢。”
“可我根本没有下毒的时间。”
“没错，毒不是你下的，而是你利用赫赫来下毒的。从你送薛薇一模一样的手链来看，你的手链也应该有12颗珠子，可现在只找到11颗珠子。”
“即使你推测的是真的，那我也不会利用一个孩子，何况……”
“你的裤口袋里应该藏着剪刀之类的工具吧？你在盥洗室把手链剪断以后全部交给了赫赫，据我的观察，赫赫应该是患有孤独症，孤独症的一个特征就是刻板，赫赫应该是对数字非常敏感，12颗就是12颗，当金园长喝下那碗红豆粥以后，赫赫就表现得非常焦虑，眼神一直呆望着那个泥塑娃娃，所以我才断定那颗消失的珠子一定是在那碗红豆粥里。”
“那我的动机呢？我总不能因为跟金园长这么一点小事就害她吧？再说薛薇刚跟金园长吵了一架，难道这不是动机？”
薛薇尴尬地看着我。
“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薛薇是有动机，当然她也可以利用赫赫的病进行投毒，可赫赫最后接触的人是你而不是她，那么除非只有一个原因，你就是赫赫的妈妈。”我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听到这里，印荻终于克制不住了，异常冷静地说：“好吧，我想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你已经怀疑我了，只要警方按照你的思路查下去，我跟赫赫的关系迟早会暴露。赫赫的病让我痛苦，让我自卑。当初是我让赫赫的奶奶来求金园长，承诺每个月多给学费，金园长才勉强同意的。我又装作陌生人来园里应聘了保育员，幸运的是我被安排到了大二班，这样我就能天天照顾赫赫了，让赫赫免受老师和小朋友们的歧视。可金园长对待赫赫总是这么苛刻，我对她真是恨之入骨，我就是凶手，你报警吧。”
六
我没有拿起电话报警，而是走到赫赫的身旁，轻抚着他的头说：“你喜欢娃娃？”
赫赫头也不抬地说：“我喜欢薛老师教我捏橡皮泥，我捏的娃娃跟她一样漂亮。”
“娃娃为什么要哭呀？”
“它不喜欢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呀。泥娃娃跟我一样总是吃不饱，它跟我一样可怜，所以我只留了一颗珠子，剩下的都给它吃啦。我把自己的这颗珠子放到了粥里，我想今天终于能吃饱啦。可是我的愿望还是落空了。”赫赫撅起小嘴说。
印荻抱起赫赫，红了眼圈，把头埋在赫赫的怀里说：“对不起，妈妈总是在逃避，不论怎样，妈妈以后一定要勇敢面对。”
看着眼前这对母子，我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这起悲剧到底是误杀还是谋杀，是一个偶然，还是早有预谋呢。这让我想起了4岁的女儿，她能否自由快乐的成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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