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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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自从那天雯雯在隔断后边听到了童曙和老人的对话以后，她就天天提醒父亲，好让他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至于雯雯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我姑且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个世界。
童曙去过了现场，整栋房屋已经烧得千疮百孔，黑压压的，好像随时都要倒塌。他不敢进入房子里面，也说不清是忌讳些什么还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一看就知道火势是从一楼左边的铺面引起的，房屋一共五层，俩个并排的铺面单独立于街道的最侧面，最先起火的是皮鞋店，消防鉴定已经排除电火起因，但是具体原因他们也还需要调查。
在镇上的临时办公室里，新来的镇长还没到位，童曙、消防鉴定人员、还有皮鞋店老板分坐在桌子对面，他们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但还是谁也轻松不起来。
鞋店老板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大家都叫他溜子，他的头发大概已经好几天没有打理，乱糟糟地像鼻涕虫似的趴在他的额头上。他把手放在桌子下面，手指缠绕在一起，不停地绞。但是他还是努力地使自己显得问心无愧，高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消防人员：“先别紧张，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你知道是什么引起的火灾吗？”
溜子还是不看他们：“不知道，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消防：“可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火灾是从你店里先开始的，北面靠楼梯的那面墙已经烧没了。”
溜子抬头大声说道：“那根本就不是墙！就是层胶合板。”
消防：“这无法推翻火灾从你店里引起的结论，你要知道，整栋楼就属你的店烧得最为彻底和严重。”
溜子努力争辩：“所以我也是受害者啊！我那么多鞋子全烧没了！几十万呐！我他妈的钱再多也不会烧着玩呀！”
消防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现在没人说你故意纵火，我们只希望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晚的情形，好让我们把工作做完，请你配合。”
溜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开始回忆：“哦，那天好像是1月28号，很冷，但没下雪，因为我一直在电烤炉旁边烤火。我一般晚上9点才关门，但那天巧，刚吃过晚饭，应该没过7点，二楼网吧的老鬼就来喊我去打牌，打着玩的啊，警察同志，绝对不是赌博。”
消防：“接着说。”
溜子清了清嗓子：“然后我就关了门跟老鬼一起去馆子里了。再后来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消防：“你走的时候店里有没有明火？”
溜子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没有！绝对没有！”
消防人员低头摆弄手里的文件，过了有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电烤炉关了没？”
溜子愣在那里，嘴巴微张着，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该说什么。“关了，关了，我确定。”
消防从手中的资料上抬起眼，反问了一句：“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
溜子左右看了一眼，嘴里轻飘飘地飞出一句：“清楚清楚。”
消防走后，童曙把溜子拉到一旁，“溜子你跟我说实话，真不是电烤炉的原因？”
溜子使劲挠挠头，他也有些焦虑和苦水。“不可能啊！以前没关的时候都没事，绝不可能！”
十三
目前为止，童曙觉得事情并没有庄河说的那么阴暗，但是他还是想去和老鬼聊聊。
去找老鬼的时候，又得经过那栋烧穿的大楼，路过的时候听有人在小心地议论些什么，童曙凑了过去想听清些。
“四楼那跳楼的女娃子是租户还是房东咯？”
“是房东，一个人住，丈夫女儿都没回来，发生这样的事情太可怜了！”
“可不！我听我表侄子说他们那会儿看见火的时候，可是一盆水就可以灭掉的啦！”
“这么说，还有人看到怎么起的火了？！那是作孽呢！”
“他们是这样说的，真假我也就不晓得了。”
听完这些的时候，童曙有些动摇，庄河的话在她看来或许有些道理。
他没找到老鬼便回了家，家里有人已经在等他。
进了门，换了鞋，童曙也没看来人，打算直接进书房，硬是被那青年拦下了。
童曙一脸的不耐烦，“你又有什么事？！天天的不务正业！”
那人嘻嘻哈哈，嬉皮笑脸地说道：“哎呀就这回可真不赖我，我那婆娘非得跟我吵，一直说我在外边乱找别人，可是我冤枉啊！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这个到您这里来避避风头，顺便想让您帮我劝劝她，别整天有事没事地跟我找茬儿，您说的话她听，就是不听她也得给你个面子不敢再跟我吵吵。”
“那你在外边到底有人没人？！”童曙厉色说道。
“怎么可能！不能够啊！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没有没有！”
“那娟子也不得无缘无故的诬赖你吧，你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让她起了疑心，你老实交代！”
“哎呀！舅舅！我这真没有！”
“不说实话就回家吧，你们这破事我也懒得管！”
“就那天，那天我晚回来一会儿，她就说我在外边乱搞！”
“那这我可帮不上忙，你确实是晚回去了。”
“舅，你可不能这样，那天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就是看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又能怎么着呢！她非得跟我闹这么大的脾气，还说要离婚！可我不想离！”
“哪天晚上？”
“就那边街上起火那天晚上啊！我正准备回去结果就撞上这么摊子事儿了，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火，就没挪得动步。”
童曙又皱起了眉毛，“强子，你跟我说说，当时你看到的时候火势怎么样？”
强子咬了咬嘴，似乎真的在思考。“对了，我那晚还拍了视频，不信我拿给你看。”一边说，一边缩着身子从牛仔裤里掏手机。
视频一共有三段，第一段视频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2点10分，当时的火估计一口唾沫星子就可以湮灭，听视频里面的人说话，人应该不是很多，故意压着嗓子，镜头前鲜少有人走来走去，而且画面也比较平稳，童曙想不通为什么火势后来会变得那么大。
看第二段视频的时候，时间是12点26分。火才刚刚把隔着店铺和楼梯的木板燃着，现在人多了些，大概有十多个人的样子，并没有人大声地喊叫，也完全看不到奔走呼救的声音，里面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说道“烧就烧掉呗！反正他们家有钱”。童曙反复听了好几遍，确认是这句话没错。这是他见过的小镇最安静的一个夜晚。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走过去了，想用自己的手把锁着的卷闸门拉开，但是，拉了大概有几秒钟，门只是晃动了几下，依旧岿然不动，他冲着外面的人喊了几句什么，没有得到回应，便一个人走开了。童曙认出那个人就是后面村子里卖豆腐的王顺。这个人家里今年五月也发生了一起火灾，老婆在睡梦中就走了，火熄了之后发现桌上放的钱都没烧掉。
童曙心跳加速，他不知道下一个视频里他会看到什么，可是手指却还是不自觉地向后滑。
1点整。
此时画面已经极不稳定，拍视频的人一下手没拿稳，估计是手机掉在地上了，“我操！还好没下雨！”这是手机里录进的声音。“要是下场大雨多好！”这是童曙心里的声音。屏幕上的火疯狂地顺着风势往上窜，再近一点，那火就要溢出来了。墙面上的广告布瞬间淹没在火海里，浓烟将整栋房屋团团包住，停在路边的车辆像受惊的野猪此起彼伏地嘶叫，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时有摩托车在火楼面前悠然地穿梭而过，没有电视里看过的消防车，也没有群众接力救火的感人画面。
突然，对面楼上的好几人一起大喊：“不能跳啊！不能跳啊！”手机镜头摇上去，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三四分钟的样子，那些人又开始喊：“不能跳啊！不能跳啊！”“操！”屏幕上一个大大的三角播放符号，一切都停止了。
雯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边，她见父亲愣在那里，便干咳了一声。童曙缓过神来，转头看着强子，他的眼睛里似乎藏了刀子，逼得强子往后一退。
“这真是你拍的？！”童曙问。
“这，这还能假？”强子弱弱地答。
“好！太好了！我看，你这婚离了挺好，娟子聪明，会看人了。”听起来不像开玩笑，这可把强子给吓着了，不敢再吭声。
雯雯把强子请回家去了，临出门前，俩人悄悄交流了几句。父女俩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童曙平时不抽烟，所以给自己倒了杯酒，酒喝到只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他迷茫地望着桌面。“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愿意选择一辈子当个商人，而不是公务员吗？”
雯雯不作声，只是摇摇头。
童曙压根就没看到女儿的反应，更像自言自语。“因为商人，只谈钱，不谈感情，不谈，就不伤。在镇里做事不一样，和群众感情谈不好，一辈子不得安宁。”
“事情变得复杂了，我知道，但是爸爸您已经无法抽身了，因为，感情自己找上门了。”雯雯学的新闻，她更看中事实。
“是呀，不管不行了，镇上的消防建设一再延迟，镇长都跑了，可是，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我会帮您的，也帮帮那俩位可怜的老人家。”
童曙杯中的酒已经见底，抬起头，冲着女儿笑了一下，有欣慰，但仅仅像孩子考了满分那样欣慰，这种欣慰更多的像不走心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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