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妇带子

疯妇带子

没人知道带子具体是什么时候疯的，只知道大概是生下儿子涛仔没多久的时候。那会儿八十年代初，正值环境大变革，社会一片大焕新。不管多迟钝的人，在当时一切亟待突破的氛围中，也开始有了点意识，想要蠢蠢欲动。

但带子家动不了，涛仔还小，家里一片狼藉。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克星，一出生时她妈就难产死了，她是最小的女儿，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一家人像个陀螺，终日围着田垦劳作，在那个年代也只够活下来。

在她十五岁时他爸托人给说媒，于是隔壁村的康人用两袋面粉把她给换了回去，康人比她大五岁，是个做事老实巴交但脾气硬朗的人，他又矮又瘦，皮肤唆黑，尽管刚刚二十岁，手里也随时拿着个烟杆，休息时蹲在家里泥坎上敲敲烟斗，皱起狠狠的两条大眉头想问题。

家里实在太穷了，灶台在下大雨时垮塌了，暂时只能吊着锅煮，吊锅的钩子太小有时在煮的时候会平衡不稳，尤其是在熬面糊时需要铲子搅动的时候用力均匀，那天带子农活做得重，熬面糊时手太酸一时又走了神，一大锅鲜水面糊即将给倾翻，康人几乎是本能的伸出右手去扶锅子，整个手背手心都被烫得惨不忍睹。

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拿了两回烫伤膏擦了，不痛了就没去管了。可那以后他的右手留下一大片疤痕，加上他过于矮小，想学别人去进工厂却总迈不出这一步，索性他农活做得麻利勤快，养牛羊猪鸡，日子总算还能过下去。

带子在18岁时生下的涛仔，怀孕的时候她爹突然中风，后半辈子都得倒在床上动不了。她哥姐们都已经结了婚，大哥召开家庭会议说他一直操持着整个家，现在管不了了，你们谁能接谁接，不能接就只能把他放在老屋，谁有空过来管管，撑够几年就随命，说话看看爹咽了一大口口水，低着头走了，她其余哥姐也很快走了。

她看看躺在床上直哼哼的老爹，突然想起那年发大水，她爹每天背她淌水上下学，后来她爹腿上风湿很严重，每到下雨天痛得直哆嗦，带子心想爹中风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找了块板车把爹拉回了家。

康人回到家看见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他正赶了牛回来，他破口大骂，拿着牛鞭狠狠抽了带子后背两鞭子。那几天带子都战战兢兢，一边给爹洗背搓腰，一边每天都给康人做好饭送过去，康人看着她的大肚子，叹了两口气，叫她再去买几只小鸡仔养着给她爹吃，打那以后，康人吃烟更严重了。

在带子生下涛仔一周前，她给她爹喂米糊，她爹突然气喘，像是噎着了，然后一口气没咽上来，死了。

带子差点哭昏过去，砸碎了家里所有的碗，倒掉了家里所有的米粉，康人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才止住哭泣。她连夜给她爹做了身寿衣，第二天把爹裹在帘席里，请了个当地的阴阳先生给送上了山。

带子身高只有一米四几，常年做农活，人很壮实。但她出奇的白，农忙时节的太阳也晒不黑她，她鼻头很小，但一双眼睛很大，她不怎么说话，喜欢盯着别人认真听，一双大眼睛充满了晶莹的水，并不会让说的人感到不自在。她爹死后她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生涛仔整整用了两天两夜，她痛得撕心裂肺，一直抓着床单叫娘，未曾见过的娘啊，她以为会很快见到她。还好她撑了过来，别人抱涛仔给她看时，她觉得涛仔一直在对她笑，她也笑，涛仔眼睛像她，嘴像康人。

涛仔确实爱笑，也喜欢一直盯着人，嘴里咯咯的咿咿呀呀，爱流口水。涛仔一岁的时候，带子教他走路，涛仔注意力不集中眼睛随时乱看，带子纠正他，他会大哭不止。她邻居看见了，说涛仔可能有点不太对，叫她去医院看看，她生气的关了家门，怎么可以说她儿子有问题？

等到了一岁半时涛仔还是不愿走路，也坐得不太稳，不仅不爱笑了，还总是很惊蹶，动不动大哭大闹摔打东西，声音尖锐难听。她和康人坐不住了，送去了乡村医院，医生检查了老半天，最后叫给带回家去，说涛仔是个偏中度弱智，没得医。

带子是被康人给拖回家的，她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然后开始狂笑不止，不管康人怎么扇耳光，她也止不住。她逐渐变得话多起来，而且喜欢高声唱歌，全都是小时她爹教给她的红歌，后来她不仅话多起来还开始骂人，全都是脏话，她会突然在做着饭的时候，高声的破口大骂，扯着喉咙暴起青筋好像要把天骂出个篓子。

她不再盯着人，眼睛直勾勾的谁也不看，有时有人从身边过，她会停下来笑得弯腰呛鼻。人人都说她疯了，康人也这样以为，起先用鞭子给她捆起来怕她伤到孩子，但她没日没夜的骂，康人只得给她放了，但很快康人发现他的忧虑是多疑的，虽然她疯了，但是农活家务活她一件也没落下，甚至是没日没夜的做。

连灶台的煤锅巴也给扣了擦得干干净净，她每天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不再穿鞋子，力气也比以前大，洗头洗澡都用冷水，冬天也只穿一件长袖衫，她如同打了鸡血，精神疯掉的部分全补在了她的体力上，这一打就是三十年。

如今她还是没变，五十岁了依旧壮实硬朗，除了康人和涛仔没人靠近她，她做着农活还是会突然狂笑不止然后扯天大骂。每天早上依旧爱唱歌，她家还是泥土胚子房，爱漏风也管不住声音，所以每天她一唱歌，半边院子都能听到。

村里会有新娘子嫁进来，还不认识她时，早上会听见歌，好奇谁这么大声，人们总是回答，还能有谁，康人家的那个疯带癫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