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筹谋
昆明城里的人都说,滇王府的世子,是个喝人血的妖怪。
当然了,这话得背地里说,要是被滇王爷听到了,暴怒之下便要诛人九族。
可被诛九族的人觉得委屈,这话又并没错,世子体弱,自幼便住在万仙宗中,听说是日日一碗鲜血养着的。
萧夜明刚刚用完药,用白色的锦帕擦了擦嘴角,随意丢在一旁。
蓝镜跪下接住空碗,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丫头的血挺灵,宗主两副药下去,身子看着比往常康健许多。”
萧夜明不置可否,半晌冷笑一声:“那若是她死了,我再喝不到这血,便不康健了么?”
蓝镜的手抖了一抖,强笑道:“自然不是。”她顿了一顿,又说:“更何况,右护法下手十分有数,不会让那丫头这么快便死的。”
萧夜明眼看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自从得了这半死不活的病,每日囚在万仙山上,我已记不清多少年没回滇王府了。”
蓝镜小心斟酌着用词:“世子思念家人,也是常理。王爷常遣人来探望,想必也是很挂念世子的。”
少顷,见萧夜明没有反对,她鼓起勇气又道:“世子两位义姐受王爷嘱托,多年奔走辛劳,续命蛊不日便可炼成,世子服下后,身体当可如常人一样。”
萧夜明身体后仰,斜靠着榻上的一个描金软枕,微微冷笑:“如常人一样?这么些年,万仙法会拔得头筹的弟子,都被我吸干了血,你可知外界如何传我?”
蓝镜暗暗咬了咬牙,恨恨道:“奴婢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长舌妇搬弄是非,愚民无知,世子理他作甚?等世子将来执掌大权,又有谁敢乱嚼舌头?”
萧夜明阴阴一笑,眉头却皱了起来:“等我真有那日再说吧。”
赵明霜在地牢里已有两日了,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二次取血时挣扎的厉害,被点了穴道扔在墙边。
她气鼓鼓地坐着,耳中听得牢房门口有“轧轧”之声,一个男子惊讶的声音响起:“骆尊者,您怎么来了?”
骆清泉用手摇着竹椅的轮子,笑道:“听说这个人十分要紧,又连取了两次血,我来看看她的伤口。”
弟子将门打开,躬身请他进来,又讨好地想帮他推着轮椅。
骆清泉伸手隔开,冷冷道:“我行医时,不愿有人在身边。”
那弟子似乎打了个寒颤,垂手退下,顺手将门也带上了。
赵明霜靠在墙上,瞪大眼睛怒视着他,骆清泉“走”到她身边,微笑着抬起她一只手,给她换药。
赵明霜满腔怒火发泄不出,骆清泉却也不说话,仔细地将她手腕上的伤口换了药包好,从药箱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中,摇着竹椅,径自去了。
赵明霜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她穴道被点,手垂在地上抬不起来,无法将手中的东西递到眼前,过了好一会儿,等穴道松了一些,便用手指慢慢摸索着。
那似乎是个小小的梳子,上面刻有花纹,赵明霜精神一振,仔细摸索,果然上面有九朵梅花。
她心中一阵激动,想起当日在客栈内,季云舒跟她说起这九朵梅花的典故,方才那人传了此物来,分明是说,季云舒已知道她在这里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两日来的担惊受怕全都涌上心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想,这个什么狗屁江湖,也太他娘的难闯了。
季云舒寻到骆清泉处时,正好陆星河也在,她一进来,两人却都不说话了,一齐看着她。
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一想可能是万仙宗中事物,不便道与外人,便说道:“我想起来一件事,要赶紧与你们说。”
季云舒慢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觉得,我师父与莫清露,有几分相似。”
陆星河点了点头道:“方才骆兄也与我说起,原来那莫清露,竟然是有个姐姐的。”
季云舒眉间一跳,望向骆清泉,见他神色十分凝重。
他缓缓开口:“万仙宗左护法尚武,右护法为医,百十年间,向来如此。
师父当年收我为徒时,已经做了右护法,当年宗主的女儿便是莫清露,她身子孱弱,不能习武,便也拜了我师父学医。
她天资极高,又极用心,不出几年,反倒是我这个先入门的师兄被甩在后头了,人都说,她定是下一任右护法了。
可那一年,宗主攀上了滇王府,为了替患有血疾的世子治病,竟然想将自己的女儿制成药人。
师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哭着求父亲放过她。
宗主却狞笑着说,她们姐妹不过是弃儿,姐姐即便学剑有成,也得回来为万仙宗效命,而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也该到了回报的时候了。
师妹受了打击,一夜白头。
她身心俱损,恶意丛生,竟偷偷去万蛊池放了星河出来,合力杀死了宗主,我师父想要阻拦,竟也被她害死。
他二人从此为左右护法,更允诺为滇王世子找寻救命良药,奉他为宗主,与滇王府结交甚密。
我学艺不精,又与师妹多年交好,她才留我一命,许我这个残废之人一个尊者的虚名,养在宗中。
我避世多年,看似不问世事,实际暗地查访,苦于腿脚不便,出不了万仙山,也只查到她姐姐何卓夷当年剑术有成之后,飘然下山,从此不知所踪。
最近季姑娘同门失踪之事,我暗加留心,发觉此事与续命蛊有关,便疑心是有人故意将这十几名女剑客遣到滇南来,再与万仙宗里应外合。
而如此一来,策划此事的人,除了当年拜了滇南王为义父的莫清露姐妹二人,再不做其他人想。
只是我一直没有想通,”骆清泉皱起眉头,“以莫清露如此心机,怎会甘冒奇险,为滇南王炼制续命蛊呢?”
季云舒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我师父确是姓何,也是剑门弟子。”
她脸颊涨红,额头青筋隐隐蹦起,显是愤怒已极,却不愿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转身便往外走。
陆星河站起身来,却并没有跟出去,而是看向骆清泉,突然道:“我们联手对付莫清露和何卓夷,能有几分胜算?”
骆清泉倒了一杯新茶,看着那水汽缓缓上升,悠然道:“最多三分!”
他转过头来看着陆星河,认真道:“你别不信,你只知莫清露不会武功,却不知她不仅医术通神,蛊术却也不弱;
而何卓夷听说更是剑门好手,仅凭她的弟子季云舒就可看出,她的剑法已入超一流好手之列。陆兄,”
他与莫清露同龄,比陆星河是大着一二十岁,却与他同辈相称,
“你虽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但若蛊术与剑法不能同时发挥最大威力,便比她二人逊上一筹;
季姑娘剑术却是她师父亲手所授,孰胜孰败,不用比就可猜到几分。”
“那你呢?”陆星河直直盯着他,“你虽然表面闲散,蛊毒之术却不弱于莫清露,若是你出手相助,胜算便可再加三分。”
骆清泉饮了口茶,轻轻一笑:“陆兄何以见得,我会出手相助?”
他将椅子转了个圈,正对着陆星河,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先前便说了,我无意相助陆兄,只是为了和我师妹作对,眼下你们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正好是我渔翁得利之机,我却何苦要以自己这残废之躯,亲自上阵呢?”
“你可别忘了,”陆星河冷冷地说,“你若不出手,我们并无必胜的把握,而莫清露他们一旦得手,下一步便会血洗万仙宗,到时候你也不得善终。”
“你说的也对,”他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笑道:“再说点什么吧,再多说一点,我便被你打动了。”
陆星河向季云舒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此事一了,你便是万仙宗的宗主!”
骆清泉一愣,看向他的眼神极具玩味:“左护法何出此言哪?”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他低声道,“我知道,蛊虫入脑,不过是这月内的事情了,而在这之前能看见云舒,我很开心。”
他的目光忽转柔和,“所以,我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
他转向骆清泉,眼神坚定而清澈:“我知道骆兄浸润蛊术多年,当知我已无救,但若想短时间内增长功力,却仍可行。”
骆清泉沉默一瞬,低头看着已经变凉的茶水,轻轻道:“这条不归路,你走得值得吗?”
陆星河爽朗一笑,眼中却柔情无限:“她八岁那年救我时,却也没问值不值得。”
骆清泉深深看他一眼,“我若不答应,你今日便要杀我,是也不是?”
“是!”他回答地极为干脆利落,“骆兄虽然蛊术精深,却总是吃了腿脚不便的亏,当真动起手来,不是我对手。”
骆清泉双手一摊,颇为无奈,“那我还能说什么?我总想多活几天!”
陆星河回身便往外走,却没忘了叮嘱他:“此事别告诉云舒!”
陆星河没有看见,身后的骆清泉脸色很是奇特。
过了一会,他慢慢推动轮椅,自言自语道:
“你以为你的云舒,跟你是一样的心意吗?”
他带着脸上深深的忧色,躲进了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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