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确实是令人讨厌而又无奈。但是,若找到了对付它的方法,也是另有一番趣味的。你看,肆意的风,虽然正轻狂地摇晃着屋檐垂下一撮撮泛黑的旧茅草,更像是随身带着小刀似的呼啸着经村过岭,把旷野中的草木吓得头都不敢抬。我与几个身上穿着一俩件有补丁的单衣,打着赤脚的同龄人,别看大家都是在弓着瑟瑟发抖的瘦骨身子,其实在每个人的心里,却象装有个小公鸡似扑腾鸣欢。大家分开到四下里捡着枯枝,打算找个背风的地方烧火取暖。
熊熊的火堆点燃了,原先紫色的嘴唇、架在火焰旁的小手掌上还沾着些泥巴,在串红串红的火焰烘逼中,很快就呈现出鲜红的颜色,每个人的双颊也象是被抺上了胭脂。有些人的鼻尖下,周围还沾有一层冻干黑污液的鼻孔,就如突然被堵寒了的沟渠,已经没看见有鼻涕流出来了。几个人蹲在地上玩起了抛石子、拍纸牌,吱吱喳喳的喧闹声开始在火堆旁响了起来。
有时候几个人不想到离村更远的地方找柴,附近又实在是无柴可捡时,也会悄悄去把人家围菜园的干树枝就扯走,我们还以为那些早出晚归的大人,是没功夫留意这少去的几根枯枝废柴的。直到人家的菜地被四处闲逛的鸡鸭,不知何时偷偷地溜了进去,把那些小扇一样翠绿的菜叶,叮食得只剩下几寸边沿像锯齿一样的孤茎。菜园主人找父母告状了,都是烤火惹的祸。饭桌上,父母又拉下脸来训斥了我。
训斥归训斥,天下父母都是疼爱孑女的。看我形体单薄,又无厚衣加身,不忍我太受冷气的折磨,更不允许我去扯别人家围菜园的树枝来聚众烤火。父亲不得不时常利用短暂的午休时间,扛着一把丁锄,不辞辛苦地到村边挖些只有脚拇指大小的杂树,然后连枝带根的拿回家,这样我和弟弟就能在泥巴房的厅堂中央燃起火塘来。在烟雾乱扑的火塘边,我和弟弟及邻家小伙伴,时不时地拿起根尺来长的竹管,这根竹管就是吹火筒。只需把它的一端放入口中,然后鼓着的腮巴朝火塘里一阵孟吹,原本缠绕在半生柴枝上的一股烟气,很快就变成了一小簇红红的火焰。所以竹管的一端不知道己经沾有了我们的多少口水和鼻涕。
能坐在家里烤火真是非常的惬意,不管外面的北风如何怒吼,也不用在意裹着冰气的雨泣哭多久。火旺了,温暖了,又勾起人的某些馋意来。我知道,在我们与母亲的睡床底下,有个破竹萝里装有半筐如手拇脚拇头大小的芋仔,比拳还要大的母芋,在收获后就被家里当粮食吃了,只留下些最小的仔芋来。我们知道这是母亲留来作种子的。在不多的自留地里,每年父母都要匀出一些地来,种上百十蔸芋,农历八月十五后就可以收获芋的根果(又叫做芋头)。芋个本该是作菜食的,由于人吃芋后耐饿,芋个就被用作一种补充粮食。农历二月二就该种芋头了,这样到农历三月清明时,手指粗的芋茎就顶着象手掌大小的绿叶,菜地里就像撑有无数把半尺高的绿伞来。
人人都知道,烧熟的仔芋头可是上等的美食,也是在一个冬季里,能够吃到不多的零食之一。仔芋头烧熟后,只需要把那层毛皮轻轻地剥掉,暗紫纹花的芋肉入口时,有一股难以言传的粉、香味道。等到母亲发现我们烧食仔芋头时,她那小半箩筐的芋种己经剩下不多了。好在母亲很善良,只是装模作样的轻骂几句:“好吃鬼,就不怕芋苗从肚皮里钻出来啊!” 然后就去扛来那架木梯子,把剩下的芋种挂到很高的墙钉上去。我家的仔芋被母亲高挂了,小伙伴们又会从各自的家中拿来蒜头、葱头等能够烧食的东西来。在我们的心里,馋吃时是最快活的,什么种子不种子的,似乎其它一切都与我们无关,只知道在火堆边的时间过得飞快。
晚上,有时候从西北方长途跋山涉水而来的寒风,挟裹着一丝丝冰雪的味道,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劲地拍打着南方人家用稻杆塞的窗户,然后厚颜无耻地乘机从某个漏洞往灶房里钻,象是想看看泥土灶台上可有喷香的东西。如黄豆粒大的煤油灯火苗,在灯罩里如个站立不稳的醉鬼,被风摇晃着身子要左要右的想扑倒。我坐在一张两脚小板凳上,面前就着几条冒烟的半生细柴枝,正用干草一小把一小把的往柴枝里续火。形容显清瘦的母亲,戴着一副在农村不多见的老花眼镜,正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家人的破衣裤。母亲对着依偎在她身旁的我轻轻吟唱着:“烤火心头暖,风吹背后凉,还有亲娘在,亲娘帮我补衣裳。”轻呤的歌谣调不仅有些哀婉,还略带一丝丝忧郁。此刻我的母亲不知道是在愐怀她的母亲,曾经在无数个寒暑夜里为她挑灯补衣、还是怕她身旁的女儿日后没人给缝补?虽然母亲轻呤后再低声地给我解释一遍歌谣的意思。但是,我只是时儿用手续草燃火,时儿将头依偎在她的身旁,看着眼前的火苗由欲灭变一串红焰,丝丝暧意袭遍全身。我听不懂母亲的自言自语,在火堆旁,在母亲的身边,我甚至有些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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