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卿
一大清早就被吵闹声吵醒,我揉揉眼把窗帘开了条缝,院子里站了几个人,我家狗不安分的甩动脖子上的铁链,喉咙里打着呼噜,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那几个人。
我叹了口气,又重新把窗帘合上,头埋在被子里,无以言说的委屈喷涌而出,枕头湿了,院子里的动静也没了。
爸妈进屋叫我起床,我擦擦眼泪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早饭吃了一碗粥,十几颗小米在碗底沉下,粥很清,能照出人影。
“年底就嫁过去吧。”
爹把最后一口粥喝下去,那句话也随着瓷碗落下,落在桌上,落在心上。我早该知道的,我没得选择,他们几乎天天来,天天要我们家给个说法,那女孩我见过,常穿一件绿色短袄,头发绑的齐整,眼睛里带着笑。
可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笑了,带着一脸的决绝死在我们家门口,碎瓷碗片还在她手边躺着,却拦不住艳红的鲜血从门缝流进我们家。
她叫柳红,是隔壁村的村花,人美心善,还认得字,十里八村的后生都爱她,爱她的眉眼与胸脯。我哥哥也不例外,他也爱,他的爱离柳红很近,也很远,更凉薄。
他们是自由恋爱,我哥是个大学生,他们算是惺惺相惜,男女之间,到了某个地步是会情不自禁,这是我爹说的,当时他低眉顺眼,对着柳红的父母鞠躬磕头,为他们的宝贝儿子赎罪。
我也是,我也鞠躬,我也磕头,我也赎罪。
可我有什么罪呢?
柳红和我哥偷吃了禁果,她怀孕了,直到显怀才被她父母发现,指着她鼻子骂荡妇,柳红哭着来找我哥,他口口声声说会给她个交代,把哭哭啼啼的柳红送走,然后连夜收拾行李去了火车站。
我爹娘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走的无影无踪。
流言是最杀人的东西,柳红不仅被她父母骂,还要被十里八村的女人们骂,她们嫉妒柳红美丽的脸庞,就连之前爱慕过柳红的那些后生们也骂,他们是可惜柳红的身体不再干净。
柳红爹娘天天都来闹,流言就像沸水,把我们每个人放在里面煮,直到骨头煮化。柳红被人糟蹋了。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有些人还是不放过她。那几个人是爱过她的,也是骂过她的,他们明目张胆,一个捂住柳红的嘴,一个扒下柳红的裤子,一个抓住柳红乱动的双腿。
我那天是去找柳红的,想让她去我哥的学校找他,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在学校,小时候他把隔壁的母鸡弄死的时候,他也躲在了村里的小学,他有种莫名的迷信,认为学校可以庇佑他一生,因为他优异的成绩,他往往能得到原谅。
我就躲在玉米地里,看见柳红挣扎着,哭着,看着,看着我。
我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怕,我怕跟柳红一样,他们好几个人,我怕救不了柳红,心里一个恶心的念头冒头:反正柳红不干净了,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事实也是没人知道,柳红没说,那些人走了之后,她把裤子提起,看也没看我的方向,让我觉得她最初那带着愤恨的一眼不是冲我。
只是后来,她肚子平下去了。
她爹娘还是每天都来,丝毫不见为女儿伤心,后来我爹告诉我,柳红姐妹四个,个个出挑,柳红他爹娘指着她们四个给自己家里钓金女婿哩。
我爹说完仔细的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咂咂嘴出去了。
然后柳红就死了,死在我家门口,镇里派出所来了人,说是自杀,没人被抓进局子里,那几个糟蹋完她的后生躲在围观人群后面,会不会有一丝心虚呢?
会不会跟我一样,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呢?
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梦到柳红那双愤恨的眼睛,梦到柳红白花花的大腿,和手腕上婴儿嘴巴一样的口子。
“好。”
我没有喝粥,放下碗筷,答应了。
嫁的那家人家是个官儿,他们儿子是个智障,我的模样比不上柳红姐妹,但柳红爹娘是不会把闺女嫁给个智障的,他们要的是更大的,更有钱的主儿。
柳红父母说白了就是要钱,那官儿答应,只要我嫁给他们儿子,就给我们一笔钱,还让我们去城里住,多丰厚的条件啊,我再也不用看到门口那片暗红的血渍了。
我是坏人么?
三天后,钱送到了,柳红爹娘拿着钱喜笑颜开,看着我说:“好女子,懂事儿,比你那个哥哥有用多了。”
我爹娘附和:“是,是,有用多了。”
这是我第一次得到他们的肯定,几分真几分假已经不想细思慕了。
出嫁那天,我哥回来了,爹娘把我送上轿车就回家看儿子了,一个回头都没给我,透过车窗户,仿佛还能听见他们说:“儿子,咱们要搬家了!”
我旁边坐着我的智障丈夫,他痴痴笑着。
车开走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村口空地上,有个像柳红一样的人影微微闪动。
我又被打了,智障丈夫一犯病就要打人,我身上都是青紫血块,被藏在精美的衣服里面。
我又一次看到我哥哥是在牢里,他强了一个像柳红一样美丽的城里女孩,但她又和柳红不一样,她把我哥哥告了。
警察把他从学校里揪出来,爹娘跪着求我救救哥哥,我把那些伤口露出来,他们拿眼剜我:“不想救直说,整些假伤口给谁看。”
我叹了口气,我时常叹气,除了会叹气,我都不像个人了。
玻璃后面我哥呆呆的坐着,他朝我大叫,让我救他,大喊着:“我是第一名,我是大学生,我是博士后!”
“你还记得柳红么?”我问他。
“柳红?耳熟……妹妹!救我,救我啊!”
他又开始大叫,我心口很疼,走出监狱。
柳红是谁?
我又是谁?
我们都是牺牲品罢了,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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