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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禄扛着肉吆喝着进来：“这是晚上要吃的哦，最肥，有一巴掌厚的膘，吃个痛快！”他吞着口水说。
我口水直流：“要得。”我俩正在起锅，端罐罐饭至案板上。
“这么快当啊，晚饭都蒸好了。”他垂涎三尺。
“你们在烫猪毛的时候，我就开始蒸的。你看现在几点了？”我指着闹钟。
“阿，快十五点了。杀猪过得真快。”他也来帮忙，端着罐罐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喷喷香，吃一罐。”
“吃噻。”
“再不敢了。有个月我提前把饭票吃完了，家里又没得多的支援我。”他的表情异常痛苦，就像我们当年参观收租院的雕塑，被刘文彩关在水牢里的穷人那种表情，说，“那种味道尝够了！全靠瞿能学给了我五斤粮票。”
他16岁初中毕业就来这里。我们平均一天一斤一两饭票，根本不够吃。因为没有其它副食品，甚至多吃点蔬菜都很奢侈，还要干体力活！他提前五天吃完饭票，饿得哭兮了。瞿能学知道后，主动帮了他。平时无论怎样挨饿，我都不敢多吃，尽管饭票在手里，都要保证每月吃拢。
我对李朝禄说：“雷锋叔叔说的：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读毛主席的书。”
“那是吹牛。三天不吃饭，饿都饿死球了。”他一个夸张的动作，我俩笑得前仰后合。
很快，锅就腾出来了。他把案板上的罐罐饭又装进蒸笼里盖住，说这样不容易冷；他又去取出灶里烧红的铁棒，烙在猪皮上：“嗤嗤”作响，同时油烟往上冒。久违了的肉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子：“咔、咔、咔”！呛得我，直冒泪。
“哪来的阵仗哦！”赖师傅端着一大脸盆已凝结的猪血进来，“李朝禄不错，烙得巴实。”锅里的水还没响，准备煮肉用，他却把猪血倒进锅里，“先煮一下，晚上和到萝卜煮来吃。”
陆陆续续，猪肉和猪油以及肠、肝、肾、肚、肺、脾等都搬进来了，打理得都比较干净。我第一次看到厨房保管室，这么充实。
“铁锅来啰，碰到不认人哦！”吆喝声由小到大传进来，只见陈少先一下子就把大铁锅放进没有火门的灶孔里。
“斯文点！”我对着他吼，“刚才搬锅出去，雷翻阵仗。现在又是！”
“你的力气大又大，双手举起抹桌帕。你当然斯文啰！”他很得意。
“十根指头，各有所长。”赖师傅对他说，“你们七队的几个，负责的桌子，记到起搬过来。”
“要得。”他去了。
“今晚这么几十号人，要吃些东西。”赖师傅说，“除了猪肝和肺，用来楸（烟熏）外；其余的内脏，都煮来大家吃，难得吃上一回。”
李朝禄欢喜麻了，把洗好的肉放在案板上；又搬出内脏，放在外面水龙头边，洗起花儿开。
赖师傅拿起平时用来分菜的小土碗，从厨房保管室里端出冒冒一碗盐巴来，又折回去，自言自语：“盐多才洗得干净。可惜了。”
他又从保管室里出来，端着平平的一碗盐巴出来，然后出了厨房后门，对李朝禄说：“给你：肠子要用盐才洗得干净。”
外面一阵稀里哗啦。“啷个这个拿来了呢？”赖师傅拿着猪的脾脏和腰子进来，入了保管室。很快，他又出来，拿起锅铲在锅里搞了一下：“血旺要得了。”便对着门口喊，“ 李朝禄，弄好端进来，倒在锅里煮一下。”
“马上。”他喘着气。
赖师傅对我俩说：“把它捞出来，腾出锅来汆肠子、肚子，这样节约火。”
“要得。”
血旺装了一大脸盆，锅里面的水没怎么少。“咚”的一声响，李朝禄把肠子和肚子倒进了锅里面。
赖师傅说：“一煮涨，马上把它们捞起来，趁热把它们倒在外面的煤炭灰上；当然灰上面要铺层废纸，免得弄脏了肠子和肚子，然后用盆子扣住它们；这样水和气就往灰里面钻，水汽走得差不多了，再取出来，到时红烧它们才没得腥臭味。”
他盯着我；“我俩在里面做。他俩在外面忙。”
于是，我和赖师傅进了保管室里，肥咚咚的肉就在跟前。“来，撘个力。”他指着桌子上的边油和脚油，“放到外面去，待会锅空了好熬油。这里腾出来腌肉。”
我把猪油放在外屋案板下面，又回里屋。他正在用食堂的小秤称盐巴，然后倒在一个脸盆里：“我称了四斤一两盐，来腌肉。”
我端盐盆至桌上放好。他过来：“你来给我递肉，我来腌肉。这样快当些。”
“肉还是热的。”我把肉递给他。
“就是趁热才好入味，个把星期就好楸它，春节后就可以吃上腊肉。”他吝啬地把盐巴撒在肉上揉了揉，“十斤肉，四两五钱盐，少得多不得。多了浪费，可惜。”
“这么大头猪，才这点肉。”我有点失望。
“煮了三十斤。春节留在这里过年的有十个人，扣除十斤肉。”他指着猪脑壳、猪脚杆，刨开这些，还能剩多少？”
我想了想：“一百三十一斤一两一钱肉。”
“你啷个在算啰。”
“你说的十斤肉，四两五钱盐。你称了四斤一两来腌肉，除以四两五，再加上煮了的和留下的，就是131.11斤肉，包括脑壳和脚杆，不包括内脏。”
“称秤明明是139斤多点虚头。”他认真地说，“真是案板上的肉死板！稍微多腌几斤啷个不可以呢？几十个人，这点肉，用不着腌这么咸。”
我“哈哈”大笑。
“老人家为啥子要你们来农村呢？就是这个道理。”他老实巴交的样子。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配合他，还把猪肝、肺、脾、腰子，与肉一起腌完，盖上。
“将就放在桌子上，免得到时取肉勾腰杆。”他在里面检查了一下，“这个油罐空了，盖子呢？”
“不晓得。我们接管过来就是这样的。”我在保管室门口。
他在里面找了块纸板盖上：“免得灰钻进去了，遮挡一下。”便出来。
李朝禄正在翻炒肠子和肚子，程代玉正在案板上切肉。
“还快当呢！”赖师傅拿起一根筷子去戳猪皮，“熟都还没有熟，槽慌了啊！”
“哪里是哦？”程代玉说，“萝卜熟了，血旺也煮泡了。”
“没关系。”李朝禄说，“炒的时候放些水再煮一下不是问题。话说回来，再硬的猪皮也嚼得动，实在不行，囫囵吞下也没得事。”
赖师傅打量了一下这次新买的食堂大瓷盆，还闻了闻萝卜血旺汤：“不错！旺实，够吃了。”
“小心点，别碰到土墙。”食堂前门一张新崭崭的大桌子，正试探着往里钻。这种冰冷的声音就像我们儿时看的电影《火红的年代》里面的阴家培，躲在墙角角探出个脑壳来，贼眉贼眼地说了一句：“要打仗了”的声音一模一样，就连形象都一模一样，纯粹是个阶级敌人。可是，他是我们的官，他是怎样当的场长？我不知道，却只晓得：“官是不能得罪的，不然就要陷死在农村。”
自从我住进农场后，母亲知道我和车间领导的娃儿同住一个寝室，每次回家她都要这样提醒我：“官是不能得罪的，不然就要陷死在农村”。别看我一天“嘻嘻哈哈”的，对他除了怕，还是怕：怕上加怕。
“你们几个辛苦了。”赖师傅迎了过去，一起把桌子弄了进来。
“这是雷妈家的桌子，才做的，不久。”陈少先说。
“只借到三张。”谢文一说，“我看食堂保管室里有一张，加起来四张，还差一张。挤到起坐十个人，我想问题不是很大，还热火些。”
“要得。长条凳子，可以挤倒坐。”赖师傅说完出了食堂前门。
“多远就闻到香了！”陈少先过来嗅嗅味道。
“打牙祭。”谢文一指着保管室对他说，“快点把它弄出来，外头还等到我俩的。”
他俩钻进保管室，弄出桌子，摆在了外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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