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乳猪

清明是国人祭祖的季节，也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但也是乳猪遭殃的季节。

在别人祭祖的时候，今年，我想祭奠一下那些尚没足月就去世的乳猪。

这几天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超市里进进出出的人，手提一只乳猪，兴高采烈地打电话，或者一边走一边和相熟的人打招呼，对方停下来对这头烤乳猪评头品足一番，那感觉不像是买祭品，像买年货，不是过清明，而是过年。乳猪们一只只四平八稳地趴着，全身烤得光亮整洁，色泽均匀统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用两只红番茄嵌在原来眼睛的部位，炯炯有神。我看到乳猪被一只只度身订做的透明盒装着，才出生一个月就壮烈牺牲，捐躯为人类的清明祭祖事业，不禁心有戚戚焉。

我也有过买乳猪祭祖的经历。一直崇尚朱子治家格言中所说，“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何谓诚，祭祀的物品愈贵其心当然愈诚。

在销售的商店，那个卖东西的大娘，舌灿莲花，一样一样的，把你引向祭祀的最高境界：衣服鞋子一人一套，这是必须的，金山银山也一人一座吧，别舍不得，给自己的先人，纸币一样拿一点吧，人民币，美元，欧元当然不在话下，现在下面住的人也多了，买幢别墅给他们啦，小车要奔驰还是BMW，来辆兰博基尼，司机一个，丫环两个，手机换了没？还是去年的Iphone6？那不够诚意哦，怎么也要换6S了，乳猪订了没？我跟你说啊，这个最重要，那么多东西都买了，没有只乳猪也太不像样，之前那些都是小菜，这个才是主菜。你想想，一个大乳猪摆在祖先坟前，多气派，祖先多高兴，祖先保佑你，明年发大财。对，我们烧乳猪，质量保证，金牌乳猪，都烧了好多年了，你看看这些订单就知道了，我打个九五折给你，不要再算了。。。

就这样，原本以为只是买些冥币蜡烛，谁知买了一车“诚意”回来。回去的路上，兄弟几人，拖妻携儿，只能挤到一团，把几个位置让出来给这堆“诚意”，它们才是主角，浩浩荡荡地把车开往400公里开外的故乡。

经长途跋涉的乳猪，在我们的呵护下，摆到祖先坟前，依然是身光颈靓，果真赢得大家一致好评。可是，我们几个却明显憔悴不堪，我想不带这样玩法的，人不得舒服，反而东西大占其位，明年轻车简装回来算了，谁知他们说那可不行，这乳猪要么不买，如果第一年买了祭祖，就要连买三年。

这是家乡风俗，还是那个死变态卖乳猪大娘说的？三年下来，又有多少人去世？那些诚心祭祖的人，又有多少人为表其诚心，买乳猪拜祭，合该又有多少乳猪遭殃？

虽说生命贵在质量，不在长短，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才30天的小猪，它懂什么？别说闻道，闻风也没试过呢。懵懂来到世间，奶还没戒，连兄弟姐妹有几个都还没搞清楚，没到过猪圈外玩，没打过架，没拱过墙，没交过女朋友，没做过爱，没做过父母，出生就是为了等待死亡的那一天，谁叫它在清明前出生？

那透明盒何尝不是乳猪的棺材？透明的好处大家都看得见，绝不弄虚作假，短斤缺两，这是乳猪唯一比成年猪多出的一项福利，躺在“水晶棺”里，风光地耀武扬威到山间走一遭，也算是死得其所，像烈士一样，死得虽然惨烈，身后却得到风光大葬，每年家中都贴一副“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对联，彰显他的功勋。

每个店都把自家烤的乳猪都叫“金牌乳猪”，我想不清到底这些乳猪获得了几枚奥运金牌，还是烧乳猪的厨师获得了全国烧烤金牌，还是这店的乳猪烤得像一枚金牌？看来中国高手多隐于民间，每个厨师烧的乳猪都是金牌乳猪，每次每只都烧得色香味俱全，没有一次失手，所以没有一个是银牌或铜牌乳猪。

乳猪何其不幸，但没有人替它流过一滴眼泪，起码在此之前没有人想过乳猪为何只配拥有这样的命运。如果一个婴儿夭折，亲人痛不欲生，如果一只小狗夭折，主人会伤心流泪，小心翼翼安葬它。乳猪只能自己哀悼自己，它的母亲也习惯了命运的安排，主人有生杀大权，自己只负责生，不负责死，谁也不知自己何时死，需要就打开两排乳房，尽自己做母亲的责任，如果有一天，儿女少了几个，它也不闻不问，不像其它动物跟你死过，你说它到底是善良还是懦弱？

我终于明白《西游·降魔篇》猪刚鬣为何如此痛恨世人，将他们也放进烤炉，烤得像一头头乳猪一样皮香肉脆，只因他的后代也同样惨遭世人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