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 -

有一种友谊，叫发小，那年，我们九岁，从滇东南一个小镇，举家迁至四川的铜梁，住在同一个大院，每天随起床号和熄灯号作息，称呼对方的父母为"叔叔阿姨".去一所叫城关二小的小学去插班，因为滇蜀春秋季召生的差异，我们要跳半级或降半级入学 ，我和她重读二年级，成绩好的他升到三年级。

命运让我们不能同班，但并没分开我们，经常，相约一路上学放学。有天下午课休时间，他站在我教室窗外，展开一张画纸，上面是他画的披着披风，威风凛凛的杨子荣。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在那个崇拜英雄的年代，这副画跨越四十五年岁月，深深烙在我心底。

后来，父母们带我们去参观邱少云烈士纪念馆，我们一同伫立在展窗前，泪流满面，展品是烈士胸前那小块边缘烧焦的衣服，得有多么坚强的革命意志，才能为保护战友赢取胜利忍受烈火焚烧而纹丝不动，最终只剩下这片遗物......历经四十五年岁月，这片布仍然深深印在我的脑海。

军营长大的我们，守纪，奉献 ，无私，公正 ......美好的品格随每天的军号，镌刻入骨渗进灵魂。

后来，随部队换防，我们来到了美丽的古城阆中，仍在同一个大院，上同一所小学，父亲是同乡加战友，母亲是同乡加闺蜜，我们这些孩子自然成为发小玩伴，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耍嬉戏，每天晚上，家属院的水泥路 ，成了大院孩子们的游乐场 ，粉笔画好房子后，大家用瓦片或算盘珠子串"跳房子"。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有花布缝的沙包，鸡毛和铜钱缝的毽子，长长的橡皮筋，男孩子们滚的铁环，在长竹竿尖混鼻涕和蜘蛛丝粘树上的丁拉子（蝉），纸折的手枪三角板四角板，玻璃珠子，手巧的孩子还有用竹筒蛇蜕绵线穿成的土电话，以及男孩女孩都喜爱的陆战棋。

秋叶截图自网络 土电话我们是用蛇皮做的 纸手枪

当然，最令人兴奋的，是露天电影，太阳还老高呢，我们就抬着板凳去占位，妈妈们叫吃饭了，急忙忙回家填饱肚皮，跑到电影场看自己的凳子是否还在原处，小伙伴间也因此常常吵骂打架，输了的，哭着去告状"叔叔，你们家某某打我了"，常常是先动手的挨一顿训，电影开场前，一列列整齐的解放军叔叔们坐在四四方方的背包上，此起彼伏唱着军歌，拉着号子"一连唱得好不好，再来一首要不要？"夜幕临近，当"八一电影制片厂"出现在两根木桩挂着的银幕上时，操场才安静下来。（如图，大家看看球架上方当年挂电影银幕的木架。）

秋叶收藏

四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大院，己面目全非，依稀相似的，只有这两条每天上下学必经，晚上游戏玩耍的水泥路，只是，树长高了，当年的孩子们也老了。

秋叶摄于2018.4.27日

大院的岁月，有欢乐也有忧伤，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如我们这些从农村迁来随军，父亲职位低津贴低，母亲没文化没工作，老家有爷爷奶奶要养，且兄弟姐妹多的家庭，吃穿用度，一直挣扎于温饱线上下。

哪些年，我最怕过营房哨卡，几乎每次放学回家，总被哨兵从花红枊绿的女孩群中单独叫出盘问，别人只需说炮团或三团的某某长，而我得说炮团某营的某副教导员，再看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花布衣服，土里土气的乡里妹打扮，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除了他和萍妹我们几个同乡孩子，别的女孩子几乎都穿花格呢裙子丝光袜子丁字皮鞋，男孩子白衬衣蓝卡其裤，冬天有灯芯绒外套......

儿时的秋叶

自卑就是这样随时光和贫窘慢慢植入心灵，与军营气氛格格不入，但正直善良不会因贫困而消磨。记忆中，一次次被母亲打骂又原谅的，也是因为同情心的泛滥。煮熟一家五囗的稀饭，炒着空心菜的时侯，厨房窗处伸出一颗小脑袋"姐姐，给点饭吃，我饿了"浓浓的川音，脏兮兮的小手端着个破囗缸，没有犹豫，我把自己那份给了他，刚转身，又钻出更多的小脑袋，我的锅空了，可还有空着的破碗......森严的营房，我不知道这些孩子是从哪个围栏破口钻进来的，没要到饭的小孩失望地离开，又去爬别人家的窗台 ，一次又一次，我不后悔重新淘米煮饭被母亲骂，也欣慰母亲能原谅我的善良，虽然我家是大院里最穷的家属。

因为自卑，除有时和萍妹结伴外，我常常独来独往，每天放学，我都在蔬菜社的田埂上闲逛，几乎最后一个通过哨卡，所以，当那年哑炮在三团营房惊天一炸后，我慢腾腾走过现场，看着一地的血肉残肢，想着走在我前面的发小，害怕和担心让我飞快逃离，幸好，除了某位小姐姐被一小块弹片划伤手腕，他和别的发小们平安无事。

我心目中勇敢的大哥哥，也有胆小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不敢离开父母，独自去自己的卧室睡觉，终于让我报了仇，因为他带我去捡回升炉子的柴禾后，吓唬我捡的是棺材板。在那些青涩的岁月里，我们一起等着分食母亲们凑钱买回油炸的大鱼，争抢着几位母亲们自制的家乡凉卷粉，在母亲们去南充打工的日子里，担负照顾弟妹分担家务的责任。

儿时记忆，被岁月稀释得模模糊糊只剩片断，当年在某位妹妹家烤电炉用锉刀拨电炉丝触电，因为吵架用竹竿敲疼了某位哥哥的头，从某位住第一排发小家的窗户爬出去三团看电影，某个小兵在三团的水塔上用望远镜偷窥女厕所旁的洗澡池，光脚丫踩到了梧桐树下的青钉子，游泳池里不小心滑到深水区紧揪着丽妹裤衩双双溺水被某位叔叔救起，去三团服务社买三分钱一根的冰棒，帮父亲买二角九一包的金沙江烟为剩下的一分钱兴奋不己，汛期相约去看嘉陵江上漂浮的西瓜和屋顶......

岁月的长河奔流而去，而这个心愿一直未了，一定要回去，去看看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又被哨兵挡在营房门外，委屈如当年那个穿破衣的小丫头，只是心里不再骂"兵大棒"。而是慈祥的询问面前这个比儿子更年轻的哨兵，怎样才能放我俩进去。去故土重游，寻觅儿时的踪影，发小的友谊，稍解近半个世纪的大院情结。

行文至此，感谢李哥华哥赵哥。有发小，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