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日子很好。
有时惫懒,便赖床,睡觉不规矩,习惯向右侧卧,卷在被子里埋着头,混沌又迷糊。
做很多梦,却很多也不记得具体,醒来时胳膊麻而僵,坐起来缓神,茫茫然,迟钝又愚憨,像个不知道做什么的小孩。
拖着步子去洗漱,镜子里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地刷牙,眯起眼睛,歪着脖子拉伸侧颈,长久不正确的睡姿搞得肩颈都很痛,却还是不改,觉得窝起来不会太紧张,然而也就是个心理作用罢了。
吐掉泡沫,含着水清口,低下头,掬捧水扑在脸上, 湿漉漉地发呆,水流进领口,大概是天气渐渐暖起来,也不觉得凉,只胡乱洗两把,擦干走出去。
房间空旷而安静,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只捧着杯水,慢吞吞抿一抿,不怎么动厨火,很多时候简单几口迅速了事,一个人而已,也就不讲究食腹。
阳光透过玻璃窗,长而厚重的帷帘还未拉开,只从镂空的花纹中投落下一片斑驳阴影。
坐在客厅地上出神,瞧见地板上的花纹,伸手去描,四处延伸,深深浅浅,像连绵不绝的山脉,巨大肃削的裂谷,像无边无际的沙漠,渺然消散的云烟。
像无处容身的灵魂,寄附于裁剪整齐、合格方正的死物,在边缘被扭扯、撕裂和斩断。
倒下去,闭着眼,脸贴在地面,好像被什么包容住了。
贪凉,喜欢坚硬,喜欢锋利。
睡硬邦邦的薄床板和枕头,直到伤了颈椎,才不情不愿换了软枕,房间里没有毛茸茸的熊偶或者少女抱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个矮案,都是灰白色。
喝凉水,冷水淋浴,喜雨雪天,雨水时撑伞,在路边站很久,看阴云翻滚,天地一线,也不再怕打雷,只攥着伞柄,感受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悲怆,掠过浩瀚层峦,抚慰人间,风雨袭身,千万低吟。
心性怪,冷淡久了物极必反,又生发出个暴烈偏执,偏暗沉,少鲜艳,穿很多黑色,也有例外,几条红色长裙,拿出来的次数不多,被夸奖合身漂亮,坦然受了,红色好,红色也同样有攻击性,有锋芒。
就连亲密时也是,说露骨点,做爱都更贪恋对方掐着脖子吻,窒息又纠缠,暴烈搅着温情,劈头盖脸砸下来,才觉得是真实了。
两相矛盾,两种极端,冷淡和炽烈的彼此冲撞难以分解,还在学,摸索怎么样平衡。
戾气很重的时候常伤人,毫无顾忌,口不择言,一身的锋利藏不住,就偏激,也知道不好,总是独自跑去寺庙,寻个僻静。
一重一重去走,朱红靛蓝,壁瓦勾檐,宝柱连廊,人流往来,大雄宝殿巍峨辉煌,香火纷繁。
有老和尚修行,把着串珠无声念,坐在台阶看,脖子上挂着小师傅给打的楞严咒,捏在手心捂得温热,迎面有相熟僧人递个凳子来,沉默久,羞怯地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久不见你。
在读书。
还好?
还好。
还病着。
是。
会好的。
好。
他转身,捏一簇香递过来,接了点燃,踏进殿去,不信神佛,却也是明白敬一敬。
佛像金身,慈悲低眉,于是伏下身,闭眼磕拜。固疾缠身,大梦不醒,浩浩汤汤的悲与痛,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有人诚心,千里归乡,进门拜菩萨,除尘、求愿,带着我的那份,一同去求一点什么。
那菩萨,你收到了吗。
钟鸣,震荡声声,殿内檠短灯青,我跪在蒲团上,被佛像投落下的巨大阴影笼罩,回头去看。
门外香客往行,僧人垂眼,钟楼高处的声音还在回响,我看到无数个十几岁的自己,仰着脸,站在大殿前,年轻而莽撞,意气风发,不肯认输。
只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赢,又或许这始终,都是我一个人的执拗而已。
黄纸经幡光阴轮转,春夏秋冬来了又去,一切幻影流逝,而我还在原地,懵懂如童,又苍老如松。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菩萨,我不明白。
那些波涛滚滚,无可挽回的失去,那些寂静遥远,即将到来的未知,那些无可奈何,放不过去的铭记。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我也知晓大愿发心,便不贪图什么诉求开解,只问一句,地藏菩萨发过的宏愿,到如今,那众生,可度尽了吗。
没有回答,只有香火人声,只有黄钟铜罄。只是梦。
从地上坐起来,看表,不过十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放在一边的水杯,再拿起杯壁已经是温温热了。
定定看着杯子里的水光出神,想起那天遇到的问题,问我像什么,慢慢打字,告诉他像水。
是湖,是泊,是海子,是大洋,
是温,是静,是沉默,是安宁。
也是咆哮,是汹涌,是万里惊涛骇浪,波澜壮阔。
是水。
舟像水一样。
文/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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