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婆子,三没良心啊……”老迈的沙加汗王,在亚穆纳河河畔的阿格拉城堡老泪纵横,视力严重弱化的他,已不能再清楚的看清河对岸的泰姬玛哈陵了,八年前一夜花白的头发现在早已是雪白,嵌满珠宝、玛瑙的王冠总是摇摇晃晃,他不时地用干枯的左手扶扶,最后,还是将它摘下,扔到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这顶王冠,自幽禁之日起就不再属于他了。他低头,泪水已不是年轻时候的清澈,一片的浑浊,繁缛的花纹他已是看不清,但他知道,那是伊斯兰风格的,源自第一代莫卧儿国王阿克巴的信仰,他的祖先。
早晨,从朱木拿河升起的太阳带着水淋淋的气息,沐浴下的泰姬陵肃穆又明朗,在沙贾汗的眼里,他当初为亲爱的阿姬曼*芭奴建造的不止是陵墓,而是可以让他们可以长眠一起,在安拉福翼下生活的宫殿,他建造了两个庭院,前院古木参差,芳草馨香,后院是宽阔的十字形水道,平静的水池;里是印度的天空,这是我们最后的家,伟大的安拉,他这么说。
也许自己太好大喜功,沙加汗后来不止一次这么说,但远离家乡,来自波斯的爱姬,十九年为他生下了十四个孩子,只活下来四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掏空了他于世可以拿出的最大的激情,他请来中东、中亚、甚至还有法国和威尼斯的工匠,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个爱过某个女子的男子,他这么劝自己,试图让自己忘记泰姬陵下流着他百姓的血液和汗水。“啊,安拉,宽恕我们这些人,活着的和死了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成人,男人和女人”这是沙贾汗在爱姬葬礼上听到的无比熟悉的悼词,莫卧儿会不会因这工程而被诅咒,他的祖先,不过是在草原上找个一席之地安葬。

02
“王上废除了您的宗教信仰自由令了,下令重新向印度教徒征收人头税”,和他一样年迈的侍从戈拉向他报告,说起话来已是气喘吁吁,他是一个婆罗门教徒,是他向自己的三儿子奥朗则布几近哀求才留下来的,八年间几乎没有走出过阿格拉城堡,和他这个国王一样。“老婆子,三没良心啊”沙贾汗王又一次老泪纵横,扔下他长可及地的棉袍,扶着冰凉的大理石窗沿说,“三杀了他的兄弟……不说,又要把……国家推进……深渊啊,我可怜的……孩子们呐!我可怜的……百姓啊!……老婆子”曾经叱咤的老国王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像有些神志不清。戈拉过来,扶住已不再像国王的沙加汗,他的无助说明他不过是一个人失去了妻子、孩子的父亲,即使他曾是个国王。这个父亲,目睹了长年的宗教厮杀,那是众多父亲、母亲、孩子的灾难,而他的孩子还没有看到,或者是没意识到,或者是不承认,或者什么都不是。
“我统一了你从没统一的土地,我的父亲,一开始你就该把王位传给我的!”若不是这声音,沙加汗就辨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了。
“你这样不宽容臣民的信仰,用全国之力来征讨,会垮的,你知不知——你倾全国之力为你的女人见陵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国家会跨!”奥朗则布粗暴的打断父亲的话。“他是你母亲,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老迈的沙加汗显然生气了,他不能接受孩子对母亲的不敬。
“ 你爱她,我亲爱的父亲,她活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爱我们。”
“她死后,你有没有想过爱我们。”奥朗则布转过身接着说。
“亚历山大来过这里,比我们更早,他即使亲吻自己的母亲,也无法去爱一个女人,你却可以这样去爱一个女人,我的父亲!”奥朗则布任由泪水流过他浓密的胡须,他说的不激烈,这个企图武力统一印度的强人,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03
1667年,视力严重弱化的沙加汗,在被软禁的第九年,终于连对岸的泰姬陵的轮廓也辨认不出来了,他要借着手上钻石的折射,才能见到以前可以眺望而得的光芒,泰姬陵的光芒,爱姬陵墓的光芒。
他依然记得,宽阔的水池里仍然是印度的天空,透明的白云、中国杭州蓝绸般的天空,白色大理石的陵墓在早中晚所呈现出的面貌各不相同,不会再喷水的池子永远倒映着这些变化。早上是灿烂的金色,白天的阳光下是耀眼的白色,斜阳夕照下,灰黄、金黄就泼开,又逐渐变成粉红、暗红、淡青色……
而在月光下又成了银白色,安静,庄穆,白色的大理石又散射出淡淡的蓝色萤光,更给人一种恍若仙境的感觉。这就是伟大的安拉给他们的家。
1667年,软禁九年的沙加汗病故,获准和爱姬合葬,泰姬陵里的拉赫封闭了,水池喷溅时,水雾迷漫,为死者而建的陵墓洋溢着乐生的气息,喷泉就不会再开了,平静的水面依然是印度的天空。

04
啊,安拉!不要为着他的报偿而剥夺我们,并且不要在他之后,把我们来做实验!
一段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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