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第一次知道隔壁住了只鬼,是在7月15的晚上。
没错,就是阴历7月15,传说中的鬼节。
那天,外面街道上空无一人,各大饭馆也都早早的关了门,我只好捧着一袋零食灰溜溜的回到自己那个位于筒子楼顶层的小公寓。
却不想在自家门口,偶遇一只搭错神经的鬼。
1.
“请问...你蹲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蹭WiFi啊,你家这网速可真不赖!”男人继续玩手里手机,头也没有抬一下。
“哦...那你继续玩吧。”说完,我拿出钥匙开门进了屋。
“诶诶诶,你等等!”一个身影忽的一闪,犹如鬼魅般就进了我家。
我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刚才门已经快关上了,差不多只有一个手指的缝隙...
那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
“邻居,你好啊!我叫于越,就住在你隔壁。”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到我面前,顺着视线望去,我看到了这只手的主人。
个子挺高,五官不错,皮肤白皙,穿个黑T恤,看上去清清秀秀的。
是我的菜。
可是我没来得及垂涎这份美色,因为下一秒,我就晕过去了。
没错,我是被吓晕的。
因为———在窗外月光的帮助下,我清清楚楚的看到,眼前男人拥有好看的五官,苍白的皮肤,瘦削的身材,以及,悬空的双脚,和他身后空无一物的地面。原本,那里该有一个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晕过去前一秒,我想我大概是见鬼了。
2.
后来,当我和于越混熟了之后,这只寂寞的鬼告诉了我很多他的事情。
比如,七月半我们刚认识那天,其实他刚收到阳间烧来的iPhone7,兴奋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家里没网,只好来我家门口蹲着;又比如,他已经死了5年了。5年前在家中死于心脏病突发,父母怕睹物思人,只好匆匆搬了家。老房子没舍得卖,他们一年里只在清明和于越生日那天回来打扫一下,怀念儿子。
刚开始,我是很不能接受和一只鬼做朋友的。毕竟,我是如花似玉、年方20的大活人,他是阴森恐怖、死了好久的病死鬼。
可是这厮太尼玛热情了,性格和他的长相完全不搭,为了蹭网和让我给他烧香火,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我把他关在门外,他还能穿墙而入;我守着蜡烛元宝不肯烧,他还敢用美男计勾引我,真是气到炸裂。
这年头,鬼都这么难搞吗?
“于越!!!”
“怎么了怎么了?”一阵冷风在我耳边吹过,美男,不,美鬼现身。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再敢让我发现我偷去浴室看我洗澡,老娘...老娘把你的蜡烛全拿去喂老鼠!”真是气死我了,我收回之前说的话,什么美鬼,是实打实的大色鬼!
某鬼“嘿嘿”的笑了几声,用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呀?”
我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我有天眼,什么都看得到。”
当然,这是骗他的,我可没有天眼。嘻嘻,你问我怎么知道他偷看我洗澡?
当你一个人在浴室,门窗关得紧紧的不留一条缝,却还能感受的到冷风吹在你背上、耳朵上、手臂上...朋友,不是我吓你,这不是鬼干的,还能是什么。
3.
“小葵啊,跟你商量个事。”于越一边啃着某寺庙推出最新款的奶油蜡烛,一边幽幽漂到我跟前。
“什么事儿?”我推了推鼻子上快要滑下来的眼镜,从成堆的翻译资料中昂起昏沉沉的头颅。
“我操,你几天没睡了?!头上油都快滴下来了!”某鬼看到我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外加一脸嫌弃的捏住了鼻子。
“...”
有毛病,鬼哪里闻得到味道,还捏鼻子,戏忒足。
“有屁快放,有话快说。”我一巴掌拍死跟前不停转悠的苍蝇,冷冷的将它的尸体扔进隔夜的泡面碗里。
于越一脸便秘的样子,莫名搞笑。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几天被工作和房租压抑到不行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像月亮拨开乌云露出笑脸,像彩虹出现在暴雨后的天空。
这只讨厌又龟毛的病死鬼,还挺有逗逼的潜质。 于越还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故作夸张的用手扇风。
“到底什么事!”
“@¥#%*...”
“好好说话!”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天...”病死鬼转眼变身傲娇别扭鬼。
正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于越已经忍不住了,自己粘上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吐了出来。
原来,明天是于越的祭日…他父母会回来老房子。 这只鬼怕自己见到父母会忍不住现身,所以宁可逃开,避而不见。
“可你就不想他们吗?”
于越出乎意料的沉默了良久,“对他们来说,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不该再出现在活人面前,徒增烦恼。”
我哑然,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我皱着眉头,提出疑问: “等等!我也是个活人啊!你这个死人怎么不怕给我增添烦恼?!”
“哈哈哈哈哈哈,小葵你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
“你是最最最善良美丽的仙女啊!仙女永远不会有麻烦的!”
......
哟,这只鬼还挺会说话。我很受用的笑弯了嘴角,给他新上了三炷香,美名其曰“仙女的恩赐”。
4.
第二天一早,于越就急急忙忙的飘进了我的卧室。 头发没梳,衣服穿反,趿拉着一只拖鞋的...一只邋遢鬼。
我只好揉着惺忪的睡眼就起床,昨天刚完成师兄给介绍的翻译资料的工作,本想着睡个大懒觉,却忘了眼前这个大麻烦。
我本来想给自己泡碗泡面将就着对付一下早餐,却被于越一把拦下。
“许葵,你还是不是个女孩子啊…能不能讲究一点。天天吃泡面,你就不怕吃出毛病来啊?那...那微博里老是说谁谁谁,吃泡面死了,你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
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嘴巴不停的一张一合,伴随着阵阵冷风吹在我的脸上。
“你傻笑什么啊!”
我不理他,还是自顾自笑。 于越被我笑的毛骨悚然,骂了句神经就丢下我飘去了客厅。
傻笑当然是有原因,因为我很开心啊。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被人关心的感觉了。
自从父母死后,留下一屁股债要独自偿还。被冷漠的亲戚赶出家门,流浪至今。我真的已经被这世界冷落忽视太久了。 即使明知眼前人与我人鬼殊途,明知他身上只有森然冷气,也固执的想靠近,再靠近一点。
哪怕,是跟我呛嘴,也挺好。
那天傍晚,我见到了于越的父母——一对年过半百,知书达理的老夫妻。 他们温柔的问我是不是住对面,说自己本来住对面但是后来搬出去了。还好心的跟我交代这些老楼很多设备都不太好了。
我穿着多啦A梦的睡衣,呆呆的提着垃圾袋听他们说话。他们说一句,我回一个“嗯”,直到他们交代完,转身离开。我才后知后觉的追出去,涨红着脸跟他们说一句“谢谢叔叔阿姨,我叫许葵,许仙的许,向日葵的葵!”
送走于越的父母,我转身回家,却不期然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睛。那双眼睛,漂亮,清澈,像此刻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直看到人心里去。
我有些不自然,挠挠头发,“看什么呀!没见过美女啊!”
“...你的手...扔过垃圾还没洗…居然挠头发...小葵,爷敬你是条好汉!”
......
“于越!你找死!”我咬牙切齿的憋出五个字,拔腿就追。 一人一鬼在空荡街道上上演绝地追击。
杀气四起,今夜,注定腥风血雨。
5.
日子过的很快,刚认识于越的时候还是夏天,转眼已到寒冬。明天就是我的生日,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遇到一些麻烦。 债主找上门来了。
当年我家公司破产,父母外出躲避债主却不想出了意外,连人带车翻进了盘山公路旁的万丈深渊,连同也带走了曾经娇生惯养的许葵,徒留我一人面对这黑暗无止境的生活。
于越问过我,恨不恨他们留给我这么一大屁股债,导致现在混得这样凄惨。
我想,刚开始我是恨的,尤其是大三大四那两年,一边打工一边还债,累到昏倒在洗碗池边上的时候还有被追债的威胁再不还就剁手指的时候,我恨死他们了。
但是后来,我就不恨了,说不清楚为什么,在经受了那么多冷漠与白眼之后,我怎么还能去恨自己的父母,生我养我,把我捧在手心上的父母呢。
短暂的温暖也是恩赐。
债主找上门的时候时候,我和于越正在吃晚饭。
我的是鱼香肉丝,他的依旧是奶油味蜡烛。
领头的人掀翻了我的饭碗,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倒在狼藉的桌子上。
我忽然有些难过,不是因为头皮被扯的很疼,也不是他们骂人的话太难听,而是因为从我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于越深深皱起的眉头和倒影在他眼睛里的我。
狼狈的像一条狗。
如果可以时光倒流,我一定不会答应给于越买奶油蜡烛,更不会在今天留他吃饭。 好歹这样,我还能留一点尊严,和一个在他心里美好的印象。
“小婊子你给我听着,要是再还不上钱,老子就把你拉到妓院里去卖,他妈的,什么东西啊!”
我没有办法,只能苦苦哀求他们,“大哥,你相信我,我过几天就发工资了,到时候马上给你送过去,你相信我吧!”
最后,他们终于肯走了,顺带搬走了我的电脑和现金。
于越一直在旁边阴沉着脸,飘忽不定,整个屋子冷的让人只打寒战。 我生怕他一个不如意,就冲上去现了原形。于是一直在边上用眼神警告他别冲动。
虽然鬼这个身份比较有威慑力,但是好人怕鬼,恶人可不怕鬼,他们只可能比鬼更恶。
我不怕自己受委屈,却担心于越有一点点潜在危险。
幸好,他最后忍了下来。 幸好,幸好。
等到债主走后,我慢吞吞的收拾残局,某只鬼阴阳怪气的开了口, “喂,明天就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啊!”
手上动作一顿,心脏开始没有预兆的狂跳,我低下头,掩去自己慌乱的神情。
“都行,我不挑的。”
某只鬼陷入沉思,半晌后开口,“女孩子生日怎么能没有花,我就勉为其难送你束花吧!”
“呵,你可千万别送我菊花!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瞧你这德行,明天一早,保准给你surprise!” 语毕,于越飞快飘出了筒子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可是第二天,我却没有等到他。
6.
我从凌晨12点一直等到日出东方,都没有那看那只病死鬼。 心里不禁急躁起来,鬼魂遇到太阳的后果,古往今来已经不知上演过多少遍了。
我不敢想象于越在路上会遇到什么。
来不及收拾自己,就匆匆出了门。
于越曾经说过要送我花,那只能穿过整个城镇去郊区的阴间集市购买。
一路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全身似乎只有脚和眼睛还活着了。脚负责不知疲倦的前进,眼睛则不敢放过路边一点蛛丝马迹。
终于,我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 这里刚刚发生过一次惨烈的车祸,两辆小轿车迎面相撞,交警还没有来,车祸现场惨不忍睹。 我没有去看车里人怎么样,也不关心他们还活不活着。
事实上,我的眼里现在只看得到一样东西。
红绿灯旁,有一束被太阳晒的蔫掉的向日葵,就算被扔在马路上也依旧固执的面朝太阳。
突然间,我就有点站不住了,慢慢蹲下来,捡起地上被遗弃的向日葵,将它将抱进怀里,企图汲取最后一点点温暖。
我不知道这个季节,他是怎么弄到这花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向日葵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太阳下湮灭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疼...
这只名叫于越的病死鬼,到底是什么时候住进我心里的呢?
“小葵?”
是谁在叫我?抬起头,一个陌生的男人满脸血污,拖着腿从相撞的小轿车里走出来。
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
但我知道,是他。
“你去哪儿了,死鬼!”
“我看太阳要出来了,就躲进了那辆顺风车,谁想到到这里出了这么大车祸,花都甩出去了!”于越捂着头,努力回忆,“谁想到一醒来,居然进了这个身体出不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借尸...诶诶诶,你轻点,疼!疼疼疼!”
我没等他说完,就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了他。
什么人鬼殊途,什么生活艰辛,都是骗鬼的话,失去的滋味太难熬,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经历了。

我的旧邻居是只鬼,现在,他搬走了。
是的,搬进了我家。
哦,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他现在不是鬼,改做人了。
“死鬼——快来给囡囡换尿布!”
“老婆别急,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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