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五岁,他是我的同桌,我们距离很近,却很少说话,他是那种害羞的男孩,就算借支笔脸颊上都会泛起红云,他很喜欢思考,每次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把手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拉扯原本整齐的发型,直到所有发丝参差不齐时,大喊一声,原来是这样啊。这种摧残精神的远动足以让我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有时候却很羡慕他可以如此深邃的思考。
每当他大喊一声过后,我们的后桌就会万分抗议,喂,李拓,你打算把我吓出心脏病来吗?还有你头发,跟鬼似地。他只是憨憨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温和的笑容,让人不再忍心责备。
印象最深刻的是某天早晨,我在食堂遇到他,他又在思考,看他慢慢地挪到买饭的窗口,轻声说了句,来两个巧克力烧饼,大妈一头雾水,操着一口东北音,有猪肉白菜陷的,豆沙馅的,没有巧克力的。我忍住笑,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说,没有巧克力烧饼,他不好意思地拽肩什么东西,突然恍然大悟地喊了一声,我的书包呢?刚才我还奇怪他怎么两手空空去买早饭,等他如风的速度跑出食堂,我顿然捧腹大笑。
我再向他提起这件事时,他很风趣地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不干几件笑掉大牙的事,不然老年会很寂寞的。全然没有了跟女生说话时的羞涩模样,我回他一句,那你老年肯定不会寂寞,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才发现这个人还是蛮有幽默感的。
我和所有人一样,起初觉得他是个书呆子,但现在我可以举双手反对,他不仅不是书呆子,而且还很有才华,他的优秀就像是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最可贵的是钻石不会瞧不起任何一粒沙粒。
每个课间,总有别班的同学围着他问问题,他总是那么有耐心和仔细地解答,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地讲解。课堂上遇到老师解题方法有差错或他有不赞同的观点时,他总会站起来发表自己的雄论,他经常跟老师辩论,而且很多时候总会以有力的证据和观点博得满堂喝彩。
晚自习上,做总整套的数学练习题,是一个非常漫长而枯燥的过程,没多久,我便偷偷从课桌里拿出小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没想到的是他也没在思考问题,而是静静地看着我的书,吐了句,你在看什么书?我没抬眼皮,回道,局外人。他显然迟疑了片刻,语气带点激动地说,是加缪的局外人吗?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呆在那里,还是走开,结果一样 ,这句话,对不对,他有些激动。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可以谈谈读这本书的感想吗?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也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
我记得那天的晚自习过得很快,直到晚自习结束,我依然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很兴奋,拉长声调说,没想到自命不凡的我,可以遇到你这么一个知己,真是只有俞伯牙钟子期才拥有的高山之曲,流水之声啊。
他慢慢道,善哉乎鼓琴,巍巍乎偌泰山。
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我轻轻接下一句。
他告诉我一个有很多珍藏版小说的地方,名字叫做清屋,轻舞的谐音,在书海里轻轻的舞蹈。我初次光顾清屋,简直被里面的书吸引了,我像是如获珍宝,一本本的翻看,他得意地说,怎么样?有一堆书呢,我就算在这里呆上几年,也看不完这里的一个角落。
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光顾清屋,经常遇到他,我们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我们呆在一起经常谈人生和哲学,以及读后感和电影之类的感想。他是个博时多思又很有独特见解的人,和他交谈我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随着中考的临近,课业繁忙起来,他的成绩还是在全校的前几名徘徊,而我的成绩也只不过在年级的前一百五十名里打转,我遇到难题总会请教他,我问他,这题你会吗?他正在思考什么,满脸笑意,不看我,说,我想去新西兰,我喜欢那种空旷的地方生活,方圆几里看不到几个人,虽然寂寞,但很真实,现在这个城市虽然繁华,但很虚幻,好像什么都是假的,很多人都被权利金钱冲昏了头脑,想要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子,到底什么是更好的呢?最好就一定幸福吗?我没打断他,他继续说。
我的父亲是内蒙人,我小时候在那里生活过,站在草原上,一眼就可以看到陆地的尽头,那里蓝色的天和绿色的地像是一幅油彩画,美极了,每天睁开眼就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色,我觉得很幸福。他慢慢地转过头来问我,眼神迷离而忧伤,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新西兰吗?
他说的这番话我很感动,可是随着中考的临近,我真的不想分神,我想了想说,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再去做想做的事情,他想了一下,重重地点头。
没想到班主任会找到我们,意味深长地说,你们都是班里的好学生,尤其李拓你,如果没有意外话,市重点绝对没有问题。现在快中考了,千万不要分心,等上大学以后,选择就多了,这里才几个女生?到了大学挑选的余地也多了,很明显老师的意思是想让李拓不要跟我这个只能上普通高中的人混,我心里很是愤怒,这些拿分数看人的老师,让我又气又急。
他没有做任何反驳,很认真的倾听,而我却希望那时候他能像在课堂上辩论似地反驳几句。我对他很失望,一个不能为了自己朋友挺身而出的人,算什么朋友?更何况我还是他的知己。失望是伴随着期待来临的,我为什么会对他有期待呢?也许十五岁的我还不会用爱情回答问题。
那天我要去清屋找一本小时候读的书,偶然听见他跟老板的交谈,经常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最近怎么没来?他沉默,老板又问,怎么?小情侣吵架了?他闷闷地说,她是我的同桌,我们不是情侣。原来只是同桌啊,原来高山流水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我慌乱地离开,眼泪肆意的拍打着脸。
虽然还是同桌,但我们的交谈越来越少,我刻意回避他,不接他的话,不理会他,时间长了,他也不再说什么,便全身投入到学习中,我像是忽略了他的存在,更加努力地学习,像是受到委屈了,受到伤害了,受到欺骗了,只能把怨气撒到不能反抗的学习中去,把愤怒撒到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中。
弹指一挥间,中考结束,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澄澈,笑容温和,而我对他的怨气也随着时间的转移减少了一些,但并没有云消雾散,他在我面前尴尬地挠着头,艰难的挤出一句话,班里实在是太吵了,因为道别的声音,哭泣声音,掺在一起,像是一首合奏曲,我没能听清他说了句什么,却重重地回了两个字,再见。他眼神很失落,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没想到我们的结束语会是这样,曾经我们无话不谈,真到了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却那么苍白,真像上天开了个玩笑。
后来听同学说他真去了新西兰,那一刻很怀念同桌的他,怀念那些沉默的,明丽的光阴,那些欢笑,哭过,茫然过,执著过,幻想过,畅谈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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