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申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女孩偶遇的第一只猫是只坠楼的瘸子,正鲜血淋漓地踱步,仔细瞧来能发现还是只先天的独眼孕猫。瘦削到皮包骨加上“竹竿”似的细腿勉强撑地——应当是只流浪于群体之外的白色野猫。
休学空闲散步的当口,草丛中窸窸窣窣地有什么小动物出没,厚重的弱视矫正镜片后的眸子不免闪出难掩惊喜的神色,模糊的光影持续移动着,引发的强烈好奇使她摘下眼镜,用正常的右眼观察起同病相怜的它,可是它逃走了。大步跟上它踏入草丛,小区的保安听闻声响追逐她的背影,慌乱下她被不合脚的胶鞋绊倒在地。顺着荒废的棚屋行进,它引她来到一具血液刚刚凝固的猫尸旁,下意识地后退暴露出内心的怯懦,被看透之后的自愧,使得她鼓起勇气蹲下身去,它怯怯地蹭着长裙的裙摆。两半小巧的鼻翼耸动着,似乎在熟悉对方的气味,像一场沉默的交往仪式。转瞬下了决定顺应巧合之下的相遇,无瞳之外的康健独眼炯炯有神地观察四周,干燥的泥块将丝质白毛分成一块块灰色的小区域,与鼓胀的肚皮搭配在一起宛若随身携带一个将沉的海底秤砣。
泥块污染纯白的裙子,低头抚摸它的时候重力使眼镜掉在猫尸的血液里,慌乱之中踩碎了眼镜,勉勉强强地用一根树杈将它勾离血坛,视力矫正罩盖住破碎的部分,勉强还可以使用。染血的手指抚摸上白色的毛发,它不自觉地抖抖身子、惊叫一声。天色渐暗的时候朝家的方向走去,路过保安亭的时候,里面的秃顶大叔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不知重播多少遍的《甄嬛传》,无暇他顾。白猫被她裹在长袖衫里——晚风吹开衣摆像是英勇的斗牛士,准备迎接无差别攻击红色的“公牛”。刚入家门,头发蓬乱的长发男子便挡住她的去路,她机敏地拾起地上的空酒瓶砸在墙上,顿时惺忪的睡眼圆瞪起来,他贴墙僵直地站立,缓缓挪着步子回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她松一口气,将白猫藏进被窝后便走去厨房做饭——其实只消将桌上的剩菜回锅热一下便好。
“哈!”白猫凄厉的叫声传来,而同一时刻的沙发上空空荡荡。她手拿锅铲跑到他的身后,张开臂膀至最大的幅度,裙子上的珍珠装饰脱落。“哈!”被他拎在半空的猫哪怕是寄居他处,依旧存有本能的野性,使她不由松口气。但是他时刻会酒醒、会折腾。过于熟悉的流程使她感到握着锅柄的手僵麻,站在原地不敢站队,发软的双腿一溜烟先于思想地跑出门去。大型家具折断的声音此起彼伏,却不见猫叫,她随着如鼓的心跳节奏狂奔。狭小保安亭安宁地立在暴雨之间,依稀可见一双笑眼透过厚重的雨丝盯着她岿然不动一步。电视广告结束的时候,他果断地别过头去看电视,留下趿拉着鞋摔倒在地的她。大雨冲刷尖利的分贝,安全感一旦得到补足便想要去救赎什么,再次朝家走去。猫的足迹如倏忽间的出现一样地消失,只是门后留下的腥臭使她意识到生命的危难旦夕——一个混沌状态的死胎。甚至还冒着热气蔓延开来,像是场屠杀似的。
女孩刚升入三年级的当口被查出单眼弱视,医生给出休学治疗的判定结果。休学居家的特殊经历让她得以提前感受到寂寞的滋味,以及窥视失业父亲的生存状态的真实模样。不知何时开始衰老的他,背脊佝偻、被酒精支配的头脑使暴力的蠕虫肆意入侵。放弃支撑家庭的伟大荣耀,甚至鲜少清扫母亲的坟。此次突发的变动有如同理心的发酵皿,使得残缺的家雪上加霜。父亲很久就开始禁止陌生人进入足够破败的家,所以她最大限度的反抗也只是偷摸着养一小罐吃剩的米糕装的“蚂蚁王国”。可是一不留神,蚂蚁们精心打造的地下迷宫已经被置于楼外的垃圾桶内,一个被迫闭合、被埋葬的地下王国。来不及伤感便从背后传来嘲讽式低笑,游荡在不开灯的暗室。硬生生地收回包含羞耻的眼泪,凹陷的沙发拖着他拱起的啤酒肚,被绷紧的西装布满褶皱。电费欠缴致使两人彼此挨近而不自知。诡秘的安静终于被她站起的脚步声打破,临门时他叮嘱其务必想办法缴上费用。滑腻的胎盘没入湿泥,给白猫的孩子完成哀悼仪式后久久不愿离去,她在期许白猫的造访。可是等到太阳下山、等到小雨复烈,只得悻悻地选了一块如蓝色玛瑙般的半蓝半白的小石块作碑石,起身决意寻找猫的踪迹。首先注意到的是瓦楞上驻扎的猫群,她找出个头最大的黑猫,仰头模仿猫的叫声,换来的却只是接连的喝退,无奈之下只得动用缴电费的钱买下所有牌子的原味火腿肠来贿赂。
回到猫群的时候,父亲正拧着黑猫的后脖颈戏耍,新鲜开封的香肠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他是个抠搜的人,她早该想到这点的,手中剥好的香肠掉在地上。天幕降下,黑猫的亮瞳在黑暗中闪烁,他猛力将它摔在地上,它的脊柱落在地上。墙垣处不知不觉站满密麻的野生黑猫,延伸到地面,使人无处下脚,黑暗中的星星点点的光亮是漂浮的猫眼。远处的太阳能路灯发出迷蒙的光线,带头的一只黑猫盘上父亲的裤腿,爪子戳进绵薄的布料深入松垮的皮肉,活像只疯魔的顽猴。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过他的窘态,属实是一种恶报的清算,她如是想着。然而,当鲜血喷涌在湿润的石板路上的时候,她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柔软的心迹,奔向那团黑色的坚固“猫墙”。将香肠掰碎后洒满地面,以吸引猫群。它们四散开去,父亲的脸部被猫抓得血肉模糊,尤其是他那过分漂亮的眼睛,在那一刻,眼珠挂在眼眶边,原本是眼白的地方反射出惨白的光,他张牙舞抓地在空气中摸索着,似乎极力想捉住些什么重要的事物。退后几步、无措地站在原地观察,思绪中飘过就这样把他丢在猫群里受罚的想法,对他的希冀也只是活着而已,免得自己因着不必要的疏忽而成孤儿。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上前握住他的手臂,一起回了家。并无送医的打算,在柜子里翻找出不知日期的消炎药,如此这般使他的眼睛失明着,免下被监视与嘲讽的风险。 因着疼痛爆发出的野兽般的低吼使她辗转反侧,只得出来到黑猫的聚集地,那里只剩一大片干枯的血,火腿肠零散地洒在地上。
化脓是必然的结果,他支付高昂的价钱才能换得一次低廉、敷衍的消炎,并且他不能有丝毫的抱怨。当然,她对此不全然是舒爽的,在胆战心惊的未知之中攒下的钱是没有勇气花费的。恰逢每季度的定期视力检查日到来,她当然知晓时间已然到达隐瞒的末期,必要彰显出自己的楚楚可怜与幼小的身份——医生应当注意到他们肩负着保护好无辜孩子的责任,确保复明的暴躁父亲不会无端地报复无措的孩子;必要发誓永远怀着感恩对待无知但英勇的女儿,视她为一朵充满希望的“花朵”。遭遇双亲不幸的创伤下存留的孩子,他无比珍惜;务必振作,无处不在的目光使他不得不回归,表演好父亲的角色。重次获“父爱”的女孩开始迷恋新的趣味:偷盗小卖部的卡牌卖给同龄的孩子们,以获取购买火腿肠的钱财。
她不准许所见的流浪猫饿肚子,算是一种针对黑猫的在天之灵停止诅咒家庭的期许。埋葬胎盘的地方只剩一个浅淡的坑洼,积水覆盖其上。梅雨季不间断的密雨冲刷下使得墓碑无处容身,漂流终生的白猫使人惦记却又无处祭奠。循着夏末气息坐在医院的长廊木椅上,感受到温度的无常变幻,树枝猛烈地撞击窗玻璃——他的双眼被蒙上白色的纱布,与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他离开人的搀扶便只能无措地在空中挥舞、乱抓的双臂。她感受到亲人的无助与被人需要的滋味,尽管护士可以替代她的角色,可还是不敌没法嫌弃他的女儿。不知不觉间的忙碌挤压掉思考的时间,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锻炼视力,她索性摘下眼罩,反正右眼的视力也足够应付生活。医生夸她是个顶孝顺的孩子,同病房大多是留守老人,请不起护工,只得任由自身与床褥合二为一、共同腐烂。
她会顺手倒掉他们的粪便,附带陪聊的服务,而难以移动的老人会随机赠予她点零食钱作奖赏,从这里她收获到至高的被需要的荣耀感。父亲终于挨到拆线的节点,好在没有他真的失去眼球,它早就在送医的时候就彻底萎缩、毫无补救之力。因此他依旧不可离人,需要他人的随身照料,然而她已经厌烦听见脚踝磕地的声响,沉痛的惨叫何尝不是她内心对于失掉自由时的呐喊声等同。不得不选择陪伴他走过艰难的路,暗自里她计划是否应该上学去,先天的单眼弱视到这个年纪,眼睛的组织已经生长成熟,已然没有治愈的可能。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摆脱“劳力合同”,拥有适龄的生活。不久,真实的机会来临,该上学去了,父亲被安置于像养老院又像监狱的地方,听说那里的人都和他是相似的状况——妻离子散、碌碌无为、没有目标。尽管有过不舍的情绪,她明白自己也不能以断送前途为代价而回头。当然,特殊的孩子只能去特殊的学校就读,去无父无母的“孤儿院”。
不多久,聪敏的她便知道这个露骨的真相,她要逃离,宁可失去归属,也不与痴傻的同学为伍。等到松弛的午休时分来临时,她从学校的矮墙处溜了出去。一个男孩拽住了她的鞋子,原来他不是真的瞎子,只见他利落地跟上她的步伐,意欲协同冒险。室外的风雨愈冷、瑟缩成团,他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盲人,但他似乎很熟悉于一条特定的路,因此他需要她的帮助来探索新的道路。灵机一动,她牵着他的手来到一个高级西餐馆的门前,一股脑地钻到西边角上的桌底下,顺着桌布伸手偷摆在桌上的免费番茄汁来食用。吃饱喝足、暖气烘干沾染在衣服上的湿气,像个斗士一般迎接风雨。无目的地行走一阵,山坡上的青蛙蹦跳着布满水泥路面,每走两步踩就会踩到一只青蛙,抓起来是不是就可以当宵夜呢?她如是想着,番茄汁不填饱,每走出几步就被吸收完毕了。他们齐心协力地捕获大量青蛙,将它们塞进卷起的衬衫里面,顺着山坡找见一个堆柴的山洞,生起火来以抵抗巨大的昼夜温差。他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唇色紫黑,肚子叫起来却不愿食用飘香的青蛙肉。晚风呼啸过绿树飘摇的公园,似乎只有净等学校的惩戒才好,远处的商铺关闭灯光,只有簌簌的雨声。回校的路线已无从记起,男孩通红的脸、额头滚烫,眼白布满暗红的血丝,她一眼便可看出来这是一种眼压过高的症状,是极其危急的罕见情况。可外面的雨势越发猛烈,等待深夜的救援抑或冲入大雨中之间,她毅然踏入雨中。
实话实说,在漆黑的雨中她的脑中闪过数次就此一走了之的想法。要不然她便无从推卸自身的责任,并且需要向医生表述漫长的解释,他们会一五一十地记录在案,然后摇摇头认为她是个十足的小骗子。他们还会找出后天失明的父亲的档案,就着一系列的巧合开会商谈。她铁定面临重罚,而瘦弱的男孩楚楚可怜,不忍怀疑,仿佛承受不住任何飘摇的被蛀虫咬空的麦秆,而她不幸的开始只是一次次原本可以不存在的心慈手软。当下没有长辈可以解决她的困境,只得任由潜意识与行为的分离中消磨时间。跑到有路灯的街巷,灯下的雨丝如锥刺般砸得她头脑发晕,模糊的视线之中显出一幢白花花的高大建筑,热闹的白色人影晃动其间。那里所有人都忙着各自的事物,有一种“非人”的劳累感参杂在里面,展现出机械一般精准的专业性质。在刺眼光芒之中,有人向她的方向看过来,而后向她逼近。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影很像记忆中的母亲,失去意识之前她幸运地投入她的怀抱,她卸下力量。然而,现在绝非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分,任务才刚刚开始,她不需要医治,用尽最后的气力也必须说出自己的目的。湿冷的水泥地传来浑身战栗的感触。半梦间似乎有人在耳边轻柔低语,不忍破坏如此安逸的状态,于是乎就那么随柔软的波涛荡漾在棉花般的“海面”。终于,医生联合警方调查出女孩的特殊学校学童的身份,同时,另一个失踪的男孩也被自然地联系到事件之中。由于床位紧缺的原因,她的移动床位被摆放在走廊的角落,一伙成年人围拢住她逼问逃离学校后的行踪,如果这只是个简单的儿童恶作剧,他们是不愿接受的。
被迫睁眼的她角落的夹角之间,暗蓝色的警服和白色的大褂围住一个小女孩,不免引起周围人的好奇注视,有甚者的脸庞已经贴到警方的肩膀。她不合时宜地结巴起来,颤抖的唇几次试图描述山洞的确切方位,却脑袋空空,只有黢黑的四周与遍布的蛙声,还有一个过于累人的山坡倾斜度或许是破解地点的关键。附近是起伏不定的上下坡,“我看不见路的名字,那里什么都没有……鞋子……一双白色的脱胶拖鞋卡在下坡道上的下水道口……”——下水道的盖子被水生生冲开,像一座小型喷泉,假使当时非紧急情况,她太想停下脚步好好观赏这座别致的雨声喷泉了。一阵沉默的记录之后,护士更换点滴,给我盖上一块小毯,她认为她铁定是位称职的母亲,只可惜当下的她无权安置她的休息时间。如同身处可怖的幻梦,冰冷到怎么捂也捂不热,模糊又清醒着,而身体的内部却宛如升起一团燃烧心脏的大火而外部冷得发颤。即将昏迷的时刻,班主任来到她的跟前——没有丝毫的困意,可眼睛酸痛、无力睁开。在如此重大的事件面前,当然没人可以睡得安稳,却不得不被误解为懈怠。他们听不进她的任何解释,被拽直身子,踏上风雨的考验,在最黑暗的时刻上路。坐在车辆内部的带来的颠簸与和缓吹在脚踝上的暖风令她忐忑得思虑起男孩的处境,如此呼啸的吹入洞口绝非儿戏。
天光的正中已然泛出白色的光亮,四周渐显山坡的轮廓。车被迫停在一片洼地之内,被数米高的水墙围拢,仿佛一个透明的格挡将外部的山丘隔绝在外。他们下车,沿着边缘找寻出口,她没有时间也别无选择的余地,领头用力推开面前的水门钻入内部其间。水墙内的世界是可以呼吸的,如同温润的泪水近贴肌肤。只是她觉得自己游了很久,眼前的世界依旧与初始的模样一致。到底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有人拽住她的一只脚踝,削弱她的力量,转过身,是一个只有两个黑洞洞眼眶的男孩,隐没于灰黑色的水底,她想要挣脱,水帘外却没人看向她这一侧。男孩不由分说地将其拖入深渊,青筋暴露的细腕力量惊人。
不多时,水越深越发黑暗,身体被深处吞噬,静谧的水源环境使她安静下来,毫无他法地跟从他的步伐。漆黑的眼珠从眼眶深处凸出来,底色清亮,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而那女人的眼睫舒长,眼睛同样没有眼白,大概率是对母子。她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们的双手像块暖玉,而自己的手却四季无暖和的时候。恰逢早餐时刻,头顶有微光穿透进来,她窥见男孩的舌头像卷舌青蛙似地连壳摄入海鲜,灵活又优雅的“蠕虫”将缩在壳里的蚌壳吸溜出来。
“吃吧,吃吧!”塞满活体的嘴嗫嚅道,牙缝里的活章鱼,“我该走了。”
二人脸色大变,同时起身按住她的肩膀,手指甲变成尖利的鱼刺卡进肌肤。只得吃痛地坐回座位,流出的鲜血混合在水中,散发的腥味使女人伸出舌头贪婪地吸吮稀有的新鲜的生命体。
“他们还在等我,”她小声申诉。
他们抬起头朝头顶的光亮看去,刺眼的天光令他们夸张地将粗黑的眉毛皱成一条弯折的线。灾难将临,地面开始沉降,美食散落在地、到处游走,与黑暗足够远的距离,她的双手悬空,越用挣扎越下沉,如同划在一片浸湿的棉花之中。女人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身体,三人一同下坠,暖和地拥抱在一起,使光照赶不上他们。她看见黑暗之中有一双显眼的白拖鞋,好像就是她的那双脱胶的鞋,只是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无法接近它。女人命令男孩喝止她的行为,声波震破耳膜,令她不得不终止目标回到他们的身旁,新的地面凭空出现,饕餮盛宴再次显现在眼前。他们若无其事地坐定,继续带壳食用生鲜,胀大的肚皮以及泡发的肌肤,齐整地蹲坐在成堆的藤壶上。
“别吃了,快停下!”她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打掉他们的餐食,凸出的眼睛无神地皱起眉头,原本光滑的皮肤表面沟壑纵横。她识别出他藏在孩童皮囊之下的老汉真身,因为他的身体随着惊吓的颤抖开始溶解,她闭上眼睛,不敢直视他的变化过程。随着一声嘶吼,睁开眼睛,他们已经化为两团黢黑的粘稠液体。
远处波涛汹涌,梅雨季的余韵传递至海底,那一刻来得迅疾,液体在她的手间流过,什么也抓不住。然而,她看见他们在灾难面前合为一个上男下女的“中性人”。他们轻盈地随着浪涛浮动,她试图模仿他们的模样放松身体,可是她无时无刻不能不感到波涛对她的排斥,甚至于出现呛水的幻觉——一旦放松下来就会不自觉绽放笑容,由此水源便填满口腔。黑暗也分深度,她任由自身疲惫地下沉,被暗部吞噬。她沉浸式怀抱虚空,眼中填充的液体带着一丝凉意。愈飘愈远的“中性人”在极致的黑的内部变得白皙起来,只是他们争斗起来,逐渐分离,回归各自的模样。内心里的第一瞬窃喜略过心底,她渴望拥抱伶俐的女人,意欲成为她的继女。既然他不知珍惜母亲的爱护,她定要其体会到深切的悔意。
分离身躯的过程使得各自的脏器朝跌落深渊,她用尽最大的气力捡起她的脏器,图徒劳,这些当然被她看在眼里,因为她看见她的眼睛分明更加粘稠、湿润。当他拾起所有的脏器看向他们的时候,恰巧直击两人的拥抱,他花白的头发全数竖起。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一种背叛的情绪翻涌心间,沉寂下来的水波微漾在这对崭新的“母女”身上,她趁势拉起“母亲”的手,放松地活动腿脚,学着“母亲”的样子蹩脚划水。“母亲”丝毫不吝啬于对她的夸奖,而她只要得到夸奖就会加速学习的进程——二人转瞬亲近起来,肩并肩地行走在水波之间,她发觉自己逐渐可以辨清黑暗中的不同光景。
变回孩子的老人朝光亮的水面游去,她恐惧于他会通过从外部携带新的竞争以报复她的掠夺。她想追上他,却因为亮部刺眼的光而只得眼睁睁地任他远去。她流下泪水,习惯性地用手去摩擦眼泪,却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而后她发现自己的手里卡进一根细长的猫,猫须的一头沾有血色,周围不见猫存在的痕迹。塞住的鼻子说明存在猫的气味,一次医院的过敏原检验是她误打误撞地知晓自己猫毛过敏的真相,而这也成为她与猫之间特别的连结标志,紧握“母亲”的手,她觉得嗅见家的味道。她恍然地底的白色团块不是拖鞋,而是一只蠕动着的白猫,它远远地、空洞地看着她,黑洞洞的眼眶没有聚焦,它先她一步朝她哈气。
海底白猫的鼓掌的肚子难以辨认是病抑或是怀孕了。她伏在地上紧贴遇水变得刺挠起来的猫毛,听见富有节奏的跳动,她决意将它带离这个阴寒的地方,小猫不能出生在这样一个无论睁眼与否都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她当然不能错失赎罪的机会,为它的孩子谋求更好的生活。流浪的白猫容易误解他人的帮助,一旦感受到可能的威胁的可能便会弓起脊背,感受到欺辱之下不得不的隐藏自己的优势。女孩亮出猫须,嗅到熟悉的气息似乎对于安抚它的情绪非常有效。她不知道到底是谁会残忍地拔掉全部的猫须。她设想一个会自造火炮的孩子抑或是脾气古怪的是失业老汉。它的亮白毛发与环境的黑暗难以相容,胡须根部的凝血功能在水源的侵袭下惨遭破坏,因此眼下最重要的或许是停止细密的伤口继续被水泡发致死。是时候探索一个新的空间,是时候冒险,上部的光线正是穿透力最强的时刻,何况她并不知道它已经处于流血的状态到底有多久了。显然,“母亲”根本没有胆量去到那里,她先她一步拽住她胳膊,不愿放她离去……另一只手攥紧猫须,切断她的软弱也忽略她因为紧张产生的类似于失温感受的不适。
猫爪扣进她的肚皮,不知道到底指谁在发抖。而“母亲”默默地拉住女孩的衣角安静地攀升,她的眼睛越接近水面越发显现一种近似透明的白。相反的状态出现在它的身上,在跃出水面的一刻鲜活地挣动起来,她回头确认“母亲”的情况,毕竟勇气是极其稀有的东西,极其容易吸引打退堂鼓的情绪。看见“母亲”通体透明地站立水面、神情无措地低头朝水底张望。她一定疑惑于自己能否适应陆地世界,不得不依赖他人的感觉如甩不掉的拖油瓶一般无用且多余。女孩转过头去,带着白猫毅然决然地朝远处的陆地走去。历经漫长的行走,终于来到水源的边界,看见老师们焦急的神情,班主任的发丝甚至添了白发。白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开了她的怀抱。
潮水退散,男孩的嘴唇发白、干裂开来,老师们蜂拥而上地将他拢住,抱上停在角落里待命的救护担架。恍惚间她看见树丛中有一抹白色钻入绿影之中,一根猫须扎进她的皮肤,她吃痛地将它拔出,再次抬头的时候那抹白色已不知所踪,事实上,那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她趴伏在地寻找白猫的脚步,果真在那里,她不只是看见小巧的粉爪子,还看见低垂在地的肚皮。趁机挡住它的去路,想要检查鼓鼓囊囊的肚皮里面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生命体或取那粒非生命体,有没有可能经历水下与水上的生死存亡之路后已经将自己的生命移交给了白猫,不然她是如何都无法相信瘦弱的它可以闯过重重鬼门关。可是她既不会透视也没有检查需要用到的高昂费用。
等待结果无异于一种已知风险下的逃避责任,她贴耳聆听像是溺水扑腾的无鳍小鱼,不愿挣动、只是在长久的寂静之间突然颤动一下。然而它突然伸爪抓在她的脸颊上,矫正眼镜破碎掉在地上,她的眼前清晰起来,她在细雨渐烈的势头之下,任由它如何挣扎她也是带它一同前往医院的。远处驶来一辆深蓝色的汽车,在靠近她的地方缓缓停下,一个相较黄色人而言过度白皙的中年男人摇下车窗,好心地询问她是否需要他的捎带。副驾驶座的门自动弹开,不给她犹豫的时间,她带着白猫爬上座位,发丝微湿,暖风与加热坐垫不多久便卸掉疲惫,使她放松下来。太久没有合眼的疲惫终于如洪水泄洪似的席卷而来,车辆平稳地驶向更加荒芜的深山。当空正照的太阳穿透车窗照进来,好一个嗜梦的午后。男人的车缓缓停下,一股咸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女孩猛然惊醒过来,而四周尽是汪洋一片。
主驾驶位的男人以及手中的猫消失了,一条肥腻、滑溜的鲶鱼。它的眼睛又白又凸,是水底的老头子。好一个高明的报复手段,她在心里想着。它顺着车窗的缝隙游出去,而她也无从选择,只得跟着游挤了出去。幸在猫须会不自觉地朝水面漂浮,这样她就可以永远知道哪里才是最接近陆地的地方。已经不能回到车里,地底已经将其吞噬一空。她试图抓住鲶鱼却没有结果,陌生的环境另她无处依靠,于是放眼望去皆是深渊。无论如何努力,游到气喘吁吁也只能与之持平。如此这般的狼狈终于感动到鲶鱼,它带她回到他老巢的时候周围完全黑下来。在恐惧之中生出一致的命运里的熟悉感。她看不见它位于哪里,或许早已去向别处。
在黑暗之中耳朵会变得分外灵敏,甚至于在幻象中生出种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来。她甚至可以听见类似发丝触感的物品轻抚过手掌,她在似醒非醒的状态里恍惚看见白猫举起一只爪子指向黑洞一般的远方,那里飘着半透明的“轻纱”。急力想要看清“轻纱”后的景象引发的颤栗、发麻,使得她彻底惊醒过来,眼前是显而易见的黑暗,她不由地缩成一团。可是触摸到胡须的感触是真实的,她手中的猫须也扎入鲶鱼,如利刃径直扎入脖颈一般,一种与呛水相似的窒息感受使他们一同挣扎起来,猫须却只是越扎越深。二人松卸各自的力量,她趁机抓住鲶鱼的身体,然而这个动作却激怒鲶鱼,它朝最黑暗的地方钻,鲁莽地钻入女孩的嘴巴,她吃掉了它。温湿的口腔诱惑鲶鱼往深处径直钻去。随着灌水而入的咕咚声以及一阵阵的干呕,它在身体内的管道下滑,直至游窜到相对宽阔的肚子里面,起先它忙于喘息安静一阵,反应过来后便再次变回疯狂的模样。刺激她不得不躺在地上左右摇摆身子,摔打自己的肚子。鲶鱼的胡须刮擦过内壁,比猫须更加坚硬、纤长且刺痒得很。
一根触须扎入肚子令她疼痛难忍,她试图利用呕吐的方式使它投降,但它的须粘在肚皮的内壁,驻扎在里面。这不得不使她被迫使用剩下的半截猫须的尖刺对准疼痛点用力戳刺下去。女孩的头发披散开来,疼痛如分娩的阵痛般难熬,它终于滑溜地从屁股钻出来,胡须刮破肠壁,导致鲜血哗哗地顺着鲶鱼一同流出体外。腹部的里外都在流血,但很快被水冲淡。
存留在体内的鲜血在减少,疼痛逐渐变为一种麻木——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向上游。太久没有见到光线她,现在只要看见光线就会流下眼泪,但她同样无法适应暗无天日的死寂。她盯着插在肚皮上的猫须反光——好似一把光亮的宝剑,拥有致命的杀伤力,却有一种痛苦无渡的美。人生停止在地狱而无人问津,就如同出生时那样。传说中的走马灯因为过度的苦痛而消失不见。
她看见位于黑暗的尽头有一团白色,像是白猫的缩小版,蜷缩在远处的小不点,走近一看才发现它还没有到睁眼的年纪,任由渺小的自己胡乱冲撞。她不自觉地被其吸引过去,只是,她的步伐愈是急切愈是步伐缓慢,像是总也到不了的远方。并且,她还携带象征荣誉的“猫须剑柄”,留下自己愈发沉重的脚印。忽远忽近的猫和无处着力的海绵质感的地面都在她的眼前。与母体孤离的感觉加上不会表达的年纪,她看着它的胎毛贴在肌肤之上,使粉嫩的肌肤裸露出来。她长发部分受水的阻力脱落,再加上鲶鱼残留在体内的粘液都使她感到绝望。哪怕人间的日出升起,也透不到水底的位置,因此白猫的白变成一种黑暗里得以记住白色的救赎。太阳言语离去,鲶鱼与白猫皆不知所踪,小猫和她在底部沉陷,它通过自己的叫声唤醒母亲的寻亲欲望。她想她的母亲或许也在地下的某处,希望自己失落的孩子可以发出询唤,从而得以团聚。太阳最烈的时候,穿透厚水的微光照在猫的脸庞,如一个所有人类年少时的模样,雄赳赳地昂头迎上。如此不知时日地并肩同行,小猫的叫声减弱,卸力地趴伏在地,水波荡漾,将它推向前方。
就在这个时候,鲶鱼的须划过她的肌肤,拔出插在肚皮上的“猫须利刃”,好不容易凝固住的鲜血再次流出,她惨叫一声,环顾四周却怎么也看不清它的位置,因为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落山了。身体的热量迅速流失,失温导致的颤抖使得周身的水源流动起来,变为贴身、温暖且挣脱不开的怀抱。可触摸到的实物只有不断塌陷的地面,猫都嚎叫从远处冲入耳膜,猫须的利刃也会插入幼体,如同鲶鱼的滑体可以同样顺滑地进入柔嫩的小猫,它撑不了多久便会丧命于这个来不及睁眼去看见的世界,就这么混沌地死去。尘土以迅雷的速度将其覆盖,然而没人仔细地注意鲶鱼的模样,幸运的群众全神贯注地抓住机会一窥血腥屠杀的现场直击。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旁观者迅速地聚拢起来,吵吵嚷嚷,他们成为狂热的鲶鱼崇拜者,向它的洒脱致敬。他们之间的分歧似乎很多,相互推搡,却对于鲶鱼的行径全部齐整地鼓掌喝彩。死亡使他们团结、振奋起来,获得瞬间的觉悟。“受害者”完成任务之后被沙土吞噬殆尽,好似只是上演一场华丽而不真切的虚幻梦境,给观者带来人生经验的积累之用。一生实在是太漫长了,只有依靠不断的死亡冲击所产生的敬畏,才可以使生者拥有一种新式的祭奠仪式……小猫或许来到这个世界却还没饮过母乳。它离开眼睛这个向导,在别人的眼中更显可怜、弱小,像一块令人馋涎的猎物——那个纷繁的世界里所有的设想都会被打乱、重塑,然而它却连被重塑的机会都被剥夺。
她努力地站起身朝小猫移动,为了保护白猫的孩子,赶在它消失之前将它拽出来。它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可是当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手心里竟是她的白拖鞋,脱胶的缝里扎着一根猫须。而袭击它的并不是鲶鱼,是一条稚嫩的娃娃鱼,它隐藏在波影之中,使得眼前变幻出无数条娃娃鱼。同时,楚楚可怜的叫声甚至令人想要原谅它的无知,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根本无法分清它所处的确切位置。也许,看起来稚嫩的娃娃鱼拥有庞大的身躯。没有白猫在这里,鱼须和猫须尤为相似,花光气力走到这一步的她,如果看见的仅仅是个乌龙下的影像,她当然不服气。口袋里的猫须不见了,碰巧在这个时刻鲶鱼游过她的身边,她抓紧机会用力抓住它。一时之间两者皆动弹不得,娃娃鱼的触须根部渗出血珠,紧接着它扭过身来,如同利刃出鞘,使得她被甩出半米的距离。原本她应当趁机了结它,而非坐在地上喘息。可是抓住她已经花费掉太多的力气,只得眼睁睁地眼着娃娃鱼磨蹭向远方。带血的轨迹暴露它行走的路线,而她显然像是伤害它的凶手,不禁愤懑自己的血为何会在这样的节点流干?好一个命运两字将她颠得不辨人间地狱两朝夕。
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娃娃鱼已经与太阳共谋,一同隐匿起来。鱼须扎破她的指腹,可是没有鲜血流出来,地上的半截须分不清到底是白猫的还是娃娃鱼的。她无措地倒在地上,微弱的水波就可以将她击倒在地,须入尘土,她望向水面的方向睡过去,梦往他处,她不知不觉地进入一个纯白的世界。异乎寻常的柔软令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踩在白猫的肚皮之上的,她贴上去倾听它起伏的呼吸。新的生命是否正在孕育?它均匀的呼吸之内确有另一个蹦跳的心跳。它脸部的胡须好好地长在上面,随着干燥的风摇曳起舞,因此她断定他们之间起码有一者不在真实的空间之内,想必是她脱离这个世界——那么她何时得会被打回原处?持有倒计时的告别,不觉使她焦虑,耳边是平稳的呼噜声,一时半会儿它是醒不过来的。她舍不得叫醒它,于是躺上它柔软的肚子上,这个行为似乎压迫到它的孩子,它的猫须抖动起来。白猫似乎是极为享受流浪的时光,就像这样的慵懒午后,可以肚皮朝上,带着孩子看见阳光下的美好。根据她走过海底世界的经历,一时间对于它的生活产生一种想将其救出水火之中的想法,因为水火分明就在它的前方——瘦弱的白毛被安逸的环境所骗,令它疏忽大意,而作为看破一切的她应当像个英勇的领导者一样带领它找寻到自己内部的剑,此时此刻的她不着一物,抚摸过自己赤条条的身体微微隆起的胸乳上的两点,她略感惊讶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产生的身体变化,甚至稍加揉搓就可以出挤出雪白、浓郁的奶汁。
手指头沾染上乳汁,如同进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奶味润满口腔。从她出生开始就没有尝到过母乳。说来奇怪,她怎会不遗憾呢?眼泪落下的时刻,她回到了水底的暗物世界,并且她觉得这里比先前的地方更加下沉、凝滞,使人无论如何朝上张望依旧漆黑一片,只有自己光裸的身体照亮四周。光裸的状态在任何环境里都是极其危险的,她坐在破旧的拖鞋上面,脱胶的地方刺着柔韧的肌肤,到处都是指向她的利剑。她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凸起的胸部竟会如此惹眼,似乎是一个无处躲藏的存在,身上的水贴在上面,乳头已被泡得发白。
伤口胀开来,沉重的引力致使她的脑部变得迟钝,诱引她将自己埋入尘土,坠得再深些。直到细沙掩埋、覆盖嘴巴,呛咳不止,她觉得她已经无限地接近死亡,这样一种方式未尝不算是自己完美的归处。胸部却硬挺得如同山丘,令她怎样都在这个世界过于显眼。她疯狂地填埋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成效,然而她想自己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死亡。雪白的肌肤需要遮盖才得以获取安全,而在这个地方唯一的遮盖便是沙土。然而波浪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止息下来,如果她抓紧这个机会行走起来几乎没什么阻力,身体随着正午的光照入,身体逐渐透明,自己成为四周照明的微光,自己拿来壮胆的资本。随着前进的路程愈来愈远,发泡、溃烂的身体就像是一次蜕皮,甚至可以窥见自身的肾脏也一并裸露在外,等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她才适应这个全新的自己。这时候倘若娃娃鱼想要入侵身体,自己也可以看得清楚。她手握拖鞋——它磨破她的手皮,所以她觉得她应该先放下它才对,敌人没到之前切勿自毁。只是不知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拖鞋已经与她的手黏连在一起,他们共同留下一条漫长的足迹。
没有目标的前进只为证明自己还能前行,远处一股将人拖拽下去的强大气力冲击而来,转而眼见密密麻麻的黑鱼穿过轻纱朝她游来,她的心脏在顷刻间成为鱼儿的养料,啄碎的脏器引来更密麻的鱼群,鞋与手终于分离,左眼也被一条说大的鱼啄出来。
她的左眼恰巧掉在被卷走的拖鞋里,模糊的视力顺着拖鞋被迫踏上新的旅程。鱼群热闹地挤成一团,偶尔撕咬到拖鞋内里——它此刻成为保护她的笼子,黑压压的迷糊之中,有一根细长的须划过眼球,她甚至无法辨清始作俑者到底是谁。鱼群将她带到一处船骸,她过很久之后才恍然这里正是娃娃鱼的休憩之地,在天顶的日光穿透进来的一刻,纤长的鱼须正刺她的眼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