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非

      我丢失过四辆自行车。二十多年前，自行车还是主要的短途交通工具，骑着自行车上班，买菜，就像现在的农村老年人几乎人人都会骑着那种电三轮车在人潮汹涌的集市上横冲直撞，他们胆子可真大，他们不害怕撞上人或者车，害怕的倒是对方，对方看见这些满脸褶子牙齿掉光的老人颠簸在电三轮上，他们恨不得立刻绕道走，哪怕多走许多冤枉路。话扯远了，我今天是讲自行车的故事。是的，谁都丢过自行车吧，我在单位车棚丢过，在超市门口丢过。

      大约十年前的一天，我急匆匆跑进超市买东西，买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反正是譬如火柴之类小玩意，我想一分钟就出来了，所以没有锁上自行车，随便扎在三五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堆中。可进超市后又遇见了一个很多年未曾谋面的朋友闲话了几句，我心里想我那自行车不会被偷走吧，那样就太倒霉了，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脚下马不停蹄地跑出来，外面哪里有我那辆牌子“永久”的自行车的影子。我的车子也是七成新的，就是丢了一个不响的生锈了的铃铛。不过还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无辜地靠在门口的电线杆上，除了没有站架，保养得还算好，车身擦拭得干干净净，铃铛也亮晶晶得照得出来我那一张气得扭曲了的脸。我跑去让超市调监控，想找到那个偷自行车的人。可监控里看见一个年轻的穿着红大衣的女子，但一直低着头，偌大的镇子上哪里去找这个穿红衣的偷车贼呢？而且像这种头偷自行车的小偷小摸的行径，警察都懒得理会的。超市的店长建议我还是把损失降到最低吧，因为快到中午了，外面靠在电线杆上的凤凰自行车显然无人认领，也许是某个粗心大意的人慌乱中骑错了自行车也未可知。所以他建议我将错就错，委屈点，骑走这辆被丢弃一旁的自行车得了。起码比什么都没有强一万倍。

      我也只好同意了。又有什么法子呢。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辆自行车显然比我丢的那辆好骑的多，车踏板踩上去轻快，仿佛是在水里行走一般。我的那辆车踏板重腾腾的，费了好大劲也只是走了一点点。这不是因祸得福了。我心里说，那个光看外表的家伙一定会后悔，他换了一辆徒有其表的笨重自行车。想占便宜没那么容易。美中不足的是，自行车没有配锁，所以我又花钱配了一把锁。下次我不管走多久，只要离开五分钟，必定老老实实落锁。不能重蹈覆辙了。

      这天中午我正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走，天气很好，太阳懒洋洋地晒着人迹罕至的街道。突然冲出来一个穿着墨蓝色大衣的女子，嘴里还不停地吆喝，“抓小偷——抓小偷，该死的家伙，别让她逃走了”，她一把抓住自行车的车把，我叉着两条腿，狼狈地被人活捉了。脸顿时火烧火燎起来。

      很快有三五个人聚拢来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有人嘴里叼着烟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有人面无表情地双手抄在口袋里斜斜地站着。那女子气得把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扭曲成一张揉皱了的白得可怕的纸，嘴里叽哩哇啦地说个不停。半天我才听明白，她说我偷了她的自行车，她要我离开归还，不然她要报警。

      我哭笑不得，支支吾吾地，仿佛自己真成了贼。想破脑袋我都想不通，我自己也丢了自行车，为什么我就成了贼呢。好半天我才和盘托出我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受害者，我也丢了一辆比这辆更新的自行车。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这才缓和口气，松开一直紧握的车把，说，也许我错怪了你，当时我的自行车借给隔壁店里的小贾骑去买快餐面，买完东西她就骑回来一辆永久的自行车，我就说不是我家的，骑错了，她慌忙骑去更换，可是外面空荡荡的，别无自行车了。我想着那辆自行车品貌还算过得去，就下掉了原来的锁，重新更换了锁。可是那辆车却名不副实，骑进来特别费力气。我就开始想念我的凤凰自行车了 。不曾想今天一眼就认出你骑的正是我丢失的那辆，因为怕你骑得飞快，追不上你，只好就导演了这一幕抓小偷的戏，还请你原谅。

    我哭笑不得。哪里有这样的人，如果被别人骑错的我的自行车骑上去利索，品貌俱佳，她就可以目不斜视地听任这种张冠李戴地安排吗，因为没有她的自行车利索，她就可以强词夺理，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别人偷了她的自行车吗？而且她本来是存心想换了自行车的，她本身卸掉了我原来的车锁的，而我是被动接受的。

    结局当然是她想要的，我们各自换回了自己的自行车。她心满意足的，仿佛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孩子。我表情淡淡的，我只配被动接受。最先骑错自行车的是对方，最先要求换回的也是对方。

      不过，不是冤家不聚头，后来我们家的老公和对方家老公一见面发现是认识的，以前还共过事，所以只好感叹世界真的很小了，无时无刻不发生点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