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单身住在文化街36号一幢公寓的四层楼里。那个时候,我经济条件还不错,在税务局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加上服役期间评了六级伤残,每个月还能额外补助1000多块钱。今年四月份,我心血来潮决定领养一个小孩。我考虑了好几个晚上,并且做足了功课。
我上网了解到领养所需的条件和必要的审核程序,然后在这个周五下班,怀揣准备好的材料走进名为时空社会福利院的大门。我提前给在市政府工作的朋友打了电话,他在这边有一些门路。我在大厅等了半小时,接待我的是一位姓张的办事员。我们在办公室落坐。我报了姓名,表明来意。张先生问我是否准备了相关材料证明。
我将准备好的户籍资料和近期的收入报告递给他,并填写了领养登记申请。张先生简单的浏览了一遍。
“你的出生地在城郊,从小在那里长大应该对那一带很熟悉,我之前因为工作需要去过一次,乡下环境还算不错,比市区好多了。”张先生说。
“是的,我有8年的服役履历,所以后来不难在城市落户。我怀念以往,虽然整个童年过得差强人意。”
“未婚……你年龄不小了……有一个不常联系的妹妹,父母双亡,不好意思……”
我点了点头。
“你打算从哪个时候领养他?”张先生放下材料问,“领养大一点的孩子并不容易,如果领养年满十周岁以上的你,应当征得他自己的同意,提交本人愿意被收养的意愿书。 ”
“从我父亲去世的那年起吧!”我说,“那时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母亲因为精神分裂住院,我和我妹妹寄住在姑姑家,后来母亲也去世。姑姑带我去医院探望过她几次,我至今记得她憔悴的模样和哭闹着要跟我们回家的情形,她去世的时候我很难受,姑姑成了我们的监护人……我不太适应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
“所以,你想给儿时的自己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是的,虽然我不太清楚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我说,又马上改口,“不,也许他有过这样的想法。”
“你有其他监护人无可比拟的优势,这点不用多说,而且你小时候的监护人,也就是你姑姑也符合因有特殊困难无力抚养子女这一条款。我们会尽快联系到她,征得对方同意。我们很乐意看到孩子跟你在一起。”张先生说。
我赞同他的看法:“那是自然。”
张先生做了记录,并在电脑上查阅了一番,然后说:
“福利院会正视你的想法,不过在此之前,我得核实你提交的个人信息,基本的程序还是不能少的。”
我点头表示理解。
“顺利的话会尽快通知你。”张先生起身说。
我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留了联系方式辞别他出来。在家耐心等待了两个月后,张先生终于来电话说领养申请已经得到批准。
于是,办理完最后繁琐的交接手续,我心安理得将儿时的自己领回家。我把杂物间腾出来用作他的小房间,完善了一切必要的生活设施,这是我几个月前就开始规划好的。对儿时的自己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忘性逐渐变大,但他有什么需要我还是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我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问他。
“我当然知道,福利院的婆婆都告诉我了。”他回答。
“那太好了,说一说你为什么愿意来我这儿呢?”我又问。
“不是你做的决定么,来这里不一定是件坏事。”
“很荣幸与你生活在一起,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我郑重其事握了握他的小手。有那么一瞬间,我回想儿时的自己似乎也有过这种被未来的另一个我收养的荒谬的念头。那段时间我过得并不开心。我很欣慰,现在的我付诸实现了,无论是发生在他身上还是我身上。我在思考我俩之间的关系,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算他的长辈,今后他可以毫无拘束和压迫的跟我相处交谈,而我却有作为长辈推卸不掉的责任感,这一点似乎不公平。我问他今年多大。他说他刚满七岁。比我印象中要大一点。
“接下来我得给你找个学校上学,你不介意吧!”我对他说,“这种事像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
“好的,我知道在哪里都要上学。可我有很多东西忘记带过来了,我抽屉里的玩偶和小人书……”
“那都不重要了,我也丢过很多东西,关键你已经住在我这里了,不是吗?”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等你长大了,你会发现曾经喜欢的东西也许变得不再特别,那些原本钟爱的东西会渐渐被你遗忘。到了我这个年纪,钟爱的东西,就只剩下一两件了。”
“将来我会变得跟你一样吗?”他抬头问我。
“不太清楚,有可能一样,也可能不一样。但我了解你,知道你需要什么,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我说,想了想又说,“比如我知道你半夜醒来习惯开着台灯睡觉,喜欢柔软宽大的枕头之类。”
此刻,他瞪大的小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
晚饭后,我们一边看电视呆到很晚才睡觉。小孩支离破碎,逻辑不通的言语让我重拾曾经落下的记忆。印象中他并不是一个活泼健谈的孩子,我想也许是特殊的熟悉感将我们联结在一起。
我把他安顿在附近的小学上学。我单调的朝九晚五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些色彩。我每天接他放学,一起散步,周末去看电影。我不太会做饭,往往草草解决一日三餐,现在我不得不耐心的逛菜市场和超市。如我所愿我们相处很融洽,他喜欢这里。
“看来你适时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只要我们能帮你解决的。”福利院那边偶尔来电话询问我的近况。
“劳烦你们关照了,我会履行监护人应尽的义务。”我回答。
“希望你能谅解,时间久了自然就不会来打扰你,例行公事罢了。”张先生解释道。
“怎么会呢!一切安好。”
但几个月后的一天,张先生又在电话里交代让我抽空去福利院一次。
我突然有些不安。
“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遗漏了哪些手续?”我难免心存疑虑。
“都不是,另外的事情。”张先生说,“你别想多了。”
“需要带小孩吗?”我问。
“不需要,这件事你还是当面来比较好,电话里说不清楚。”张先生说。
我到了福利院,张先生说:
“你领养了二十年前的自己,现在有义务要你履行了,不,也不是义务,你可以选择拒绝。”
我正疑惑是什么事。张先生说:
“五十年后的你需要你赡养,你愿意吗?”
“上次我没提出这个要求,是他的意思吗?”
“不是,是未来政府的意思。”张先生说,“人口老龄化太严重了,经济又不景气,财政负担不过来,再加上你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所以……”
“看来,我真是孤独终老。”我莫名的伤感和心酸。
“当然,还是要征得你的同意,不然也没办法。”张先生摊手道。
“这次有什么手续要办理吗?”沉默了片刻,我问。
“没这么麻烦,他会找到你的。”张先生说。
几天后,年迈的我敲响了我的房门。我们迎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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