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海,影视剧里那一片浪花不断,惹得女主笑声吟吟的海。我家在偏远的小镇上,距离最近的海一百公里不到。我不敢要求父母带我去看海,我知道他们忙,妈妈要忙着操持家务,爸爸是个体户,只有逢年过节才休那么几天假。如果乘坐公车出发,要转上三趟车,花费三四个小时,我只是一个小孩,我也害怕,所以一直到我小学毕业,看海这件事我一直都藏在心里,不敢提不敢喜欢。
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卖掉了那辆酷炫的摩托,买了一辆二手轿车。轿车有点旧,由于常年在泥土堆里行驶,四周的玻璃总像是黏上一层什么脏东西,擦也擦不掉。第一次坐轿车的时候我很兴奋,爸爸说带我到附近镇里去转一圈,我开心的很久。那天我特意穿了好看的花裙子,还有擦得蹭亮的新皮鞋,肩上兜着一个小包,打开车门往副驾驶上坐的时候,我才发现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舒服和值得骄傲,我本想着把这些事情记清楚好回去跟同学炫耀。不可置否,我从小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我骄傲而自卑。
爸爸看到我一脸的不高兴,低声的问了我一句,不舒服吗?我打小坐车就晕车,走了五六里路就可以把我颠簸得吐了半个小时,后来公车坐的多了,走的路长了,我也就不晕了。我左右上下打量了轿车的内部,老旧、发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下意识的捏了捏鼻子。爸爸一言不发,默默的摇下车窗,又伸手帮我系好安全带,然后熟练的发动汽车,出发。
我们一路都没有说话,走高速的时候,车开的很快,像是要飞起来一般,风从耳边掠过,像白云厚厚的一团拥向脸颊。高速路上的路笔直,延续不断,我第一次看到这景象,心里乐开了花,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如果这辆轿车可以再新一点,再酷炫一点就好了。我回头看了爸爸一眼,他凝神看着前方,双手抓着方向盘。那时候的他还年轻,眼睛就有点深凹,眼角有很多皱纹,笑起来的时候更明显。爸爸很胖,走太长的路就会气喘,那开了这么久的车呢?他的脖子粗壮得我看不到喉结。我不太喜欢爸爸去学校接我,我怕别人知道我爸爸这么胖,会嘲笑我的胖是遗传的。
渴吗?他冷不丁的问了我一句。我摇摇头,撅了噘嘴。爸爸在一旁笑了,到海边还要一个多小时,要是累就说声,旁边有服务区可以休息,上厕所啊,喝水呀,都行。坐在副驾驶上的我一脸茫然,在听到“海边”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顿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爸爸像是异能者,可以随时读懂我的心思,又像是魔法师,只要手一挥,一道任意门就可以让我去到想去的地方。
那些电视剧的海都是骗人的,干净,好多浪花,你待会看到可不要失望,可能都飘着一层垃圾。我心里赌气着想,爸爸真坏,还没去到海边就开始打压我的热情。我偷着看了他一眼,我没敢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去海边的。或许就是我每一次看到海景出来时,眼里自然流露的那种渴望吧。我没说,他却一直记在心里,他不是富爸爸,可以随意挥霍一笔钱带我看最好看的海,他只是一个普通且贫穷的爸爸,他知道他当下不能给我的,都努力的积攒着,等着下一次给我他能给予的最好的。
那时候看别人家的小孩弹钢琴,我很羡慕也很妒忌,爸爸买不起钢琴,也付不起钢琴费,只好苦口婆心的劝着不懂事的我,咱们学电子琴吧。过了几年,我厌倦了学琴迷上了练字,非得跑去找一个书法老师跟着学习,那时候你只是笑笑的看着我,只要我喜欢的不坏的事你都支持。所以就连高中毕业的旅游,也是我拗着你给我钱的。我知道旅游对很多人来说,像是家常便饭,但是当时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我们生在偏远的农村,长在落魄的小镇,长这么大,除了爸爸,家里没人出过远门,爸爸的每一次出远门都是为了工作,为了赚钱养家糊口,我是第一个因为想要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而出远门的人。你用你出远门赚回来的钱,又通过出远门花出去,并且再也要不回来了。就像我们这些除了远门的人一样,好像真的离家越来越远,远的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样。
上次回去是五一,他老了很多,背也驼了,走几步路就喘气。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记得他年轻的时候,还跑得动的时候,过年一休假就会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出去玩。过了几年,等到哥哥们的个头都高过于他,也都拿到了驾照,有了一定的驾龄时,他就不再出门了。他说他觉得最舒服的事情就是躺在家里看电视,我酸他,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就先鼻酸了。他辛苦了一整年,唯一的四天假,还要带着我们这群磨人的小孩去玩,看不看电视无所谓,他想要的只是多一点休息的时间。
晚上七点半吃完饭,我看着他收拾完碗筷,拖着厚重的躯体回到了自己在饭桌旁的一张简陋的工作台前,点亮了那盏台灯,拿起身旁的纸和笔,开始认真细致的画着、算着,身旁的计算器被他粗短的手指敲得响亮。我背着他洗碗,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是多失败的自己,才让爸爸在晚饭后这么闲暇的时光里,继续埋头工作。毕业后的我很害怕回家,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跟活在小镇里的人们并无两样,甚至过的更糟糕,我害怕他们比较,害怕他们觉得我不厉害了。可他们在乎的是这些吗?他们在乎的都是我过得好不好,够不够温饱。上次离家临走前,爸爸在门口喊住了我,让我下回带个男朋友,不然就别回来了。我笑了,这不是一个老父亲要逼着女儿相亲的故事,这只是一个老父亲对女儿幸福的期许。
那么,这周日我回家,一个人的话,你欢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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