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 Nimbus

编辑 | 坏狗

1

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百分之八十街道上，都飘荡着大麻味。

自从来到这里，每一次爸妈和我视频的时候，都会千叮咛万嘱咐：“虽然是合法的，但这些东西你可千万不能沾啊。”其实不用他们叮嘱，在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的我，始终对这些有违五好青年教育的事物存有一种恐惧。

我的印度同学们则在这儿如鱼得水，甚至还在家里自己偷偷种起了迷幻蘑菇。这位自力更生的小哥，还经常给我们科普一些相关知识。比如，路边那些写着 coffee shop 的小店其实不主营咖啡，space cake 才是重点。吃了这些小蛋糕之后，食用者会对空间和时间产生幻觉，故得名 space cake，

在黑塞的《荒原狼》里有这样一段话，“孤独是独立，我曾渴望拥有它，多年后得到了它，它是冰冷的，是的，可也是寂静的，它寂寥巨大，就像有星星旋转的清冷宁静的天”。

之所以对这段文字印象深刻，是因为它用来描绘孤独的意象直戳我的心。而那天“偷食禁果”吃了 Space cake 之后，我真真实实地看见了孤独的模样。

2

离我家五分钟路程的街角，就有一家 coffee shop。每次路过的时候，我都试图向里面张望，希望能看出一点不同寻常来。

十月的一个晚上，我和隔壁的朋友散步去超市买菜。那时我们已经对这个街区非常熟悉了，街边哪家面包店的核桃面包最香，哪家土耳其超市有大萝卜卖，哪家超市的酸奶种类最多，都已经了如指掌。好像就只有那家 coffee shop，依然闪着神秘的幽光。

“今天晚上那去试试吧!”朋友说。那时印度同学的科普已经对我产生了作用，我知道了 space cake 并不会让人上瘾，越来越想去尝试。再说，游客吃得，我就吃不得？于是我没有迟疑：“好啊！”

然后两个毫无经验的人，没有任何计划地一起走进了 coffee shop。

店里正对门的是一个小小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位中东大叔，表情冷漠。小店神秘的光芒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布置到氛围，和普通咖啡店都并没有什么不同嘛。我和朋友一人买了一杯饮料，又合点了一份蛋糕，端到了旁边的小桌子上。

毕竟是第一次吃，慎重起见，我只掰下来四分之一的蛋糕，囫囵吞下，整个口腔里便充满了蛋糕中的草药味，又从鼻子中涌出来。顿时，我感觉自己变成了阿姆斯特丹的街道，缭绕着大麻味。赶忙灌了两口饮料，结果打了个嗝还是同样的味道。

屋子里零零落落坐着其他几位客人，很安静，并没有我想象中那种 high 过头的氛围。我和朋友也就安安静静聊着天，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反应。

然而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什么反应也没有。“看来是吃太少了？”我们合计了一下，又各自吞下了四分之一蛋糕。这大概是当晚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吃完第二次之后，朋友的反应率先来到。他有点呆滞地望着眼前的空气跟我说：“我觉得我在漂浮。”然后，他咧开嘴笑了起来。还很清醒的我完全没有理解他的笑点，只好尴尬地看着他一个人的表演。

十点半左右，老板从柜台里走出来，跟我们说马上要打烊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些眩晕的感觉。身体好像变得很轻，老板的声音像是一颗颗珠子，叮叮咚咚从我眼前落下，掉到地上又弹起来。于是，我也开始傻笑了。

和醉酒时的混乱不一样，蛋糕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时间仿佛成了断层，被一层一层折叠起来。每一秒的我都异常清醒，而上一秒的事情在这一秒却变得模糊。

老板下了逐客令，我和朋友便走进了夜里。路灯的颜色，过往的行人，朋友在前面走路的姿势，一切都变得好好笑。短短几分钟的回家路，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了好几次，蹲在街边捂着笑到抽筋的肚子。等到终于到了公寓楼，按下电梯按钮，笑；进了电梯，笑；看见电梯里镜子中自己的脸，狂笑；走出电梯，已经快笑哭了。

3

和朋友道了别，我打开了自己的家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突然脑海中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家里面藏着个人怎么办？

我是个胆小的人，自从一个人住之后，经常这样疑神疑鬼。不过打开灯之后，给自己唱两首歌壮壮胆也就忘记了害怕。这一次，我打开了屋子里的每一盏灯，但那一个小小的，幻想出来的恐惧根本不受控制。它仍在脑海里持续发展，越来越大，终于成了惶恐。我赶紧掏出手机，给男朋友打过去视频电话。电话那段的男朋友听说我吃了蛋糕，哭笑不得，只能一遍遍跟我说着 calm down。但是远程安慰根本就不管用。

我爬上床，盖上被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各种莫名其妙的担忧还是源源不断往外冒，纠缠在一起：我一会不会一时想不开跳楼了吧？哎呀明天早上还要上课，不会醒不过来吧？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一个小小的我，变成一个二维的纸片人，在无穷无尽里瑟瑟发抖。我从没有那么需要过，一个怀抱里的安宁感。

其实我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在床上躺了一会之后，我甚至还跑去洗了个澡。除了大概肢体行动缓慢一点，其他的都与平常无异。洗完澡之后，突然觉得饿了，然后饥饿感在瞬间变得无法忍受起来。于是又跑去厨房开始吃起早餐的麦片。其实叫“吃”不太妥当，应该说是狼吞虎咽，不，气吞山河。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得那么投入，嚼到腮帮子都疼了都时候，我终于停了下来，再次瘫倒在床上，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但于此同时，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我完全失去了对自己思想上的掌控。后来看到《马男波杰克》里抽完大麻，波杰克内心世界变得荒诞而混乱，我不禁对动画片的还原度赞叹不已。

回到家的时候打开门一瞬间，那个小小的恐惧，成为了一个开关，把我内心里各种负面心情都放了出来。蛋糕最初开始发挥作用时，心里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愉悦之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猜想，这大麻蛋糕的作用，大概就像是放大镜，百倍千倍将情绪放大出来了。于是试着想一些美好的东西。

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关键词：家人，朋友，男朋友。这三个词变成三个闪着光的点，是那种在 iPhone 上呼叫 Siri 时会出现的声波的颜色，把纸片人（我）围住，开始以纸片人为中心做起圆周运动。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点连成线，圈出一片我的安全区。

那天晚上，我就在这一片安全区里，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