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暴雨像是一根根锥子扎在地上，砸进土里，憋得人难受。他打开自己那把生了锈的黑伞，仿佛把一朵烧焦了的荷叶扣在了头顶上。缓缓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空空的马路，装作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条又一条大腿，他突然觉得自己离那些接踵摩肩的人越来越远，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沙坑，只剩下一层一层的风不断地淹没填埋。
蓦地，他的身体开始倾斜，手中的荷叶杆砸在脸上，他慌忙抓住身旁的栏杆，这才低下头望向粘在地面上的蓝色的祸首——一张车票。
他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冰冷的体温开始升高，收缩的肺悄然放松，他弯下腰仔细地观察起这张车票。
“呼和浩特-拉萨”车票上这么写着，乘车人等信息被撕去了，参差不齐的裂口在雨水中浸泡着，起伏着，嘲笑着过往的所有人。车票的脸被淤泥与脚印敷住了，雨滴像是一瓶加了陈醋的古龙水一般，恶劣而让人惊恐地泼在上面。
他犹豫了好久，决定捡起这张害他差点摔倒的车票。就在他小心地捏起那张蓝色的纸片时，一抹刀光划开了他的眼睛，回过神时，一只黑白相间的老猫叼着车票矗立在雨中，冷冷地和他对视。
雨水顺着他的毛皮不断下落，把他的毛浆洗成一缕缕的丝带，老猫灰色的瞳孔里衬着暮光，它缓缓地转过身子，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花坛走了过去。
那个花坛在教学楼边儿上，像一只壁虎般伏在角落，花坛里种了四棵枯萎的植物，只剩了根茎还在风雨中歌唱。他毫不觉得这一幕充斥着诡异与陌生，他径直地跟随着老猫，走进了那个低矮不到一张椅子的花坛。
花坛内部像是一个没有砌好的砖房，四处散落着泥土和枯枝，空气中溢满了淤泥的腥臭味。老猫活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迎进了一个旅人，慵懒地趴在一片整洁而干燥的土地上，前爪不断地挠着下巴，在思考着什么。
他轻轻地走近老猫，发现猫的周围散布着一张一张的车票，而他被抢走的那一张被摆在了最中心，也就是猫的面前。他仔细地端详着，发现老猫的车票十分混乱，始发地与目的地全然没有规律，但有一点，都不重复，每一张车票的地点都默默地填充在一张空白的地图上，逐渐逐渐就可以充斥整个世界。
他陷入了沉默——虽然他本就钉死了嘴巴——他想，或许这只猫有某种特殊的收集蓝色纸张的癖好。他掏出他的学生卡，一张蓝色的卡片，递给老猫，想要从老猫的手中换回来那张差点滑倒他的车票。
也许这还不够，他看着无动于衷的老猫，想着。于是，他摸出身上所有的蓝色的东西：一个钥匙扣，两个钱包，三条内裤。老猫依旧熟视无睹。他有些生气，伸手径直抱起了车票，就在他打算转个身直接逃之夭夭的当儿，一只柔软的爪子摁在了他的头顶。
老猫盯着他，很不满地喵喵叫着，身后的尾巴不断地变化着形状，他突然理解了猫尾巴的含义，心代表愤怒，圈代表滚蛋，当尾巴抻成一条直线时，他分明在猫的眼里看到了饥饿与欲望。
“他不会把票给你的啦。”带着一股烟味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叼着烟的男人站在花坛门口，雨点打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奏着夜曲。他疑惑地看着男人，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一只猫会对一张车票看的如此之重，在猫看来，车票应该远没有鱼干有趣。
“哎……”男人吐掉了烟屁股，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花坛“塔萨达的主人和他说只要收集齐了全世界所有的地点名称，他们就去结婚。”
“哈？”他发出了见到塔萨达以来的第一缕声音，仿佛铁锈剐蹭着咽喉“结婚？”
“嗯”男人撇了撇嘴“塔萨达觉得他俩是相爱的，但是，你知道，人和猫……无论如何都很奇怪吧。它的主人也只是当它是一只猫而已，嫌它老了，丑了，就丢了。”
他又一次回到了沉默，他觉得这并不奇怪，猫爱上人，雪上落满了车子，书本上印满了人的影子，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某种安排。和他在这个奇妙的雨天邂逅那张车票，踏入这个花坛一样，都是命运的骰子砸在了一点上。
对着他的冰冷的沉默，男人继续说着：“塔萨达的主人是我的学妹，当时我和她表白，她和我说让我环游一圈世界，找到最神奇的宝物再去找她，那个时候她就会答应我。”
男人有些沮丧，眼帘垂了下去“可是我放弃了，大概塔达林理解错了什么，他就开始收集不一样的车票了。”
“所以，塔萨达是不会给你的，呼和浩特到拉萨的火车票，我见都没见过。”男人加重了语气，仿佛男人变成了塔萨达，在守护着那一张张通往其他地方的签证。
“我要那张车票，我爱它。”他艰难地出声，话语像一道霹雳，击穿了男人。
“我他妈……你他妈说啥？”男人张大了嘴巴，像是发情的公猩猩发现园子里全是公猴儿一样绝望。“你爱上了一张车票？你比这只猫还不正常！”
他不再言语，只是盯着塔萨达，他觉得塔萨达一定会理解他。事情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塔萨达的眼睛中泛起了晶莹的水波，一滴滴的雨水被风吹了进来洒在那张车票上。塔萨达松开了爪子，胡须微微颤动着，像是忍住了泪水；埋在绒毛里的喉咙不断地发出呼噜声，男人很清晰地看到了塔萨达的内心正在被它自己抓挠着。
他朝塔萨达深深地鞠了一躬，抱着车票离开了。
男人愣了半晌，转身向风雨中跑去，在男人的背后，一棵桃树结出了一串葡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