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念想

在边城的那几日，我一定不知道离开那里之后会如此想念它。

我想念边城的风土人情，想念边城的沱江水，想念边城的江景房，想念吊脚楼和苗家姑娘的竹背篓。我想念在边城的日子，想念一个边城的烟雨故事。

她和他，一个是店主一个是房客。如果不是那条秋刀鱼，店主和房客之间本没有什么交流。

她是西南某边陲小镇里走出来的，当初离开家的时候身上没有什么钱，男朋友和她分手后留给她的只有一张几千块钱的存折，她放弃了在家乡发展的机会跟随男友出来，此时已没有脸面再往家乡走。于是在万念俱灰的时候，湘西边城成了她最后的落脚处。

一个受过伤的女子在经历了许多生存的考验后，变得更加倔强和勇敢。机缘巧合，她拥有了这间小客栈，在沱江左岸的第二条巷子。她的店铺不像河岸边江景房那样推开窗就是沱江，因此也更便宜。里面的装修是浅绿和柠檬黄，小吃的第一行就是秋刀鱼。

那一天，凤凰城里落了一场雨，空气迷蒙，玻璃窗上有了淡淡的水汽。和往常一样，她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和她对坐的是一只大大的咖啡色绒毛熊，白色桌面的中心摆放了一支蓝色的玫瑰。

他风尘仆仆的赶来，看到店铺的墙上写着“天上下着雨，我在想念你。”或是“我走过的地方有你来过的气息。”这都是游客写下来的，被店主用漂亮的装饰画框在墙上。他迅速的合上雨伞，把它放在屋檐的右边墙角。

他是第一个没有把湿漉漉雨伞带进店里的人，她透过窗看了看他的雨伞，伞把上已经有了一点锈迹，他应该是个行走过很多地方的人。

再看了看他，清秀的侧脸，黑色背包，白色球鞋已经被雨水弄的很脏。他回过头正好撞见她，飘过一眼后落在服务台。合作开店的阿诗招呼他坐下，然后给他送上一盘秋刀鱼和一碗米粉。

他看到秋刀鱼先是一愣，然后听了阿诗解释才明白那是每一位进店的客人免费送的。

他礼貌的点点头，然后又眉头紧戚。嘴里嘀咕着：可是我不爱吃鱼。歪着头看着他的女老板突然站起来，走到他的对面坐下说：不爱吃鱼吗？那给我吃吧，我喜欢吃鱼。

男孩尴尬的扬了扬嘴角，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端过那碟秋刀鱼，开始吃起来。坐在对面的他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其他原因。他的心跳突然变得迅速起来。她吃鱼的样子很好看，或许她本来就长的很好看。

知道她是店主之后，他选择在这间店铺住下。时间是一周。她递给他二楼的房卡说“这间房子看外面的景色会更美一点，我还给你优惠了哦！”然后咯咯的笑起来，左脸上有个漂亮的酒窝。

他说了声谢谢，就往二楼走。推开窗看到的是一个小阳台，木质的栏杆有着新木的清香，看来这个小看台是不就才做好的。往外看可以见到许多条街巷的景象。烤土豆和姜糖的味道缕缕袭来。

边城念想

第二天天气晴朗，他告别店主后出去走街串巷。沿河有很多店铺和卖东西的小摊。花十五元泛舟，在小船上看着两岸的景致在游走，江水因为下雨上升了一些，船家说，接下来几天可能还会下雨。

在外吃了许多小吃，在一家文艺酒吧坐到半宿，他才想起要回客栈。突然想到那家客栈是没有名字的，只知道是在沱江的第二巷。

于是找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到客栈。客栈的门口挂起来一盏红灯笼，红灯笼上赫然写着“休憩”。女店主这时候还躺在一楼的躺椅上，一本文学杂志盖在她的脸上。似乎是睡了。

他蹑手蹑脚的从她身旁走过，捡起她滑落在地的披肩，轻轻盖在她身上。她的眼皮微微颤动，缓慢的睁开双眼。看见他正站在她身旁，也不惊慌。伸了长长的懒腰，打个哈欠说：你回来啦，还以为在这个寻找邂逅的小镇，你会赖在别人床上不走呢。哈哈。她爽朗的笑声倒让他不好意思了，脸颊泛起了红晕。他又一次尴尬的笑了笑走上楼去。

听着他轻轻上楼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在她安静的心里。许是那个略微害羞的表情。在边城的两年，遇到的房客很多，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们之间似乎是有灵魂上的某种吸引。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他只是她的房客。

第三天的早晨，她把他洗好的白色球鞋从窗台上提到一楼的晾晒台。二楼的阳台不容易有阳光，放在一楼的小院子正好。干净的院落里是她闲暇时种下的一些花草。甚至，她把她最喜欢的那双高跟鞋放在这里，在上面放上花苗做装饰。那是一个白色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各色的小花，有的种在小帽子里，有的种在高跟鞋里，还有的干脆和她的项链摆在一起。那些东西是旧物，她也不再用了，但是不能不爱。

傍晚的时候，他回来了，她从小院里帮他拿出球鞋，已经全干了，散发出淡淡洗衣粉的清香。

“这些都是你摆弄的？”他问。

“是啊，漂亮吗？”

“很漂亮，我可以拍照吗？”

“好啊，不过你要付费的，我喜欢你脖子上的那把吉他。”

“恩，那是我在云南旅行的时候买下的，不贵。送给你吧。”

夕阳落下，凤凰城的灯火亮了，她手里捏着那只大概十厘米的小吉他把玩。晚上的客人一般都是没来得及找旅馆的，有的店主为了牟利，最能拿这种旅客抬高房价。她不一样，只要还有房间，她还是按价给他们，甚至愿意给没什么钱的旅客，遇到麻烦的旅客免费租出去。

那天晚上客人几乎没有，她发了两个小时呆。然后决定出去走一走。夜晚十点的沱江，凉风吹起披肩的一角。游客很多，她只是静静的坐在岸边的石椅上听流浪歌手唱歌。一首又一首的情歌有让人流泪的感觉。回到客栈快零点了。沱江岸也慢慢安静下来。可是，他还没有回来。

她躺在藤椅上等客人回房。最后一个客人把她叫醒了，他也没有回客栈。睡的有些迷糊，看到二楼那间房空荡荡的，他也没有什么行李了。她以为他走了。不告而别。

忽然想起离开家乡到湖南株洲的时候，为他不顾一切的男朋友把她一个人留在株洲的火车站，上了开往别处的火车。分手只是一句不爱了而已。

第四天中午，他回到客栈。带回来一个比他小三四岁左右的男孩。他说男孩是他朋友的弟弟，要在他房里住两天，也是来这里旅行的。店主答应了。掩饰住昨夜的惊慌，帮小男孩提了点行李上楼。

“昨晚你去哪里了？”她忍不住问。

他说他去找那个小男孩了，在车站接到的他，就在车站附近找了旅店睡觉。她偷偷舒了口气，含羞似的垂下头。

他看出了她的异样，也只当是没看见一样看向别处。

“明天还下雨吗？”

“也许会吧。出去记得带伞哦。”

他看着她走下楼，印着复古花色的裙摆拖在身后的阶梯上，简单捆扎在脑后的长发有一缕没有绑好，却更多了一丝温柔的韵味。再看她的院落里，那双米白色高跟鞋，还有那条刻着两个大写字母的项链。也许曾经她有一个很爱的人。

也许后来她爱的人伤害了她，于是她有了现在假装快乐的模样，只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孤独，忧伤，落寞。

边城念想

第五天的早晨，下起很大的雨。这一天他没有出门，朋友的弟弟坚持要出去玩，于是让他出去了。店主给他留了份早餐，鸡蛋，鲜牛奶，还有几个蒸饺。没有秋刀鱼。

她坐在服务台，远远看着他吃早餐。从厨房拿出新烤的面包，放在他面前，“尝尝我烤的面包吧。今早的客人都有哦。”然后每张桌子上放两个小面包，只有他的是四个。也许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这样想了之后，他吃的很美味。

他夸赞她的面包很好吃，她递给他一杯速溶咖啡。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拧紧双眉：雨下的这么大，凤凰城怕是又要涨水了。到时候来这儿的客人就少了。

他抿一口咖啡说：有你这么好的老板娘，哪会没有客人来。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下午时他被小男孩叫着去了酒吧，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大概是喝了点酒，脸上有着浅浅的红晕。她递给他一瓶凉茶，给了他一条新毛巾。

第六天的下午，小男孩要先离开。他去送他。他可以跟着男孩一起离开的，凤凰城下着雨，很多处景色都还没有欣赏。不过烟雨边城，也别有一番韵味。

背上他的黑色双肩包，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见到她，也没有打招呼就去送小男孩了。直到凌晨他才从外面赶回来。

在这几个小时里，她摔破了一只玻璃杯，给那只吉他做好了装饰放在白色架子的顶层，看完了两本杂志，听流浪歌手唱了四首情歌，在流浪者的帽子里放了身上唯一的二十块，猜想了许多种结果，大概都是不会回来了。

关上店门，她疲惫的回房间睡觉。早上醒来阿诗说，昨晚房客敲了好久的门，现在客人还在睡觉，没有下来。她吐出满嘴的泡沫星子问：是二楼小看台那间吗？

阿诗回答说是的。她飞快的洗漱，开始煮小米粥，煎鸡蛋。这是第七天，他计划在边城呆的最后一天。

窗户上有许多水汽，不知是谁在玻璃窗上画出两个心形，中央又被两注水滴切分开，窗外挤满了花花绿绿的雨伞，沱江水不断的往上涨，这座小城开始泛滥。

“早上好。”

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装，和他的白色球鞋。

“早上好，要出去吗？下雨天你的白色鞋子会弄脏的。”

她假装漫不经心的回答他。其实心里想问的是，明明昨天已经收拾好行李，要走的。

“今天不出去，不过要走了。下午六点要到车站，下一站去浙江。”

她浅浅的笑了笑，一如最初见到他的那样。端出小米粥和两个煎鸡蛋，陪他坐在一桌吃早餐。他的对面放了一小碟秋刀鱼。

“你喜欢吃鱼？为什么？”

她轻轻咬了一口鱼尾，“我的家乡有大片的鱼塘，我爱吃鱼。我是云南的。一个边陲小镇。”

窗外哗啦啦的下着雨，突然响起一声鸣笛。

他说：我喜欢你。

她抬起头，眼神略带忧伤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天空变得低沉，浅灰色的云雾无限的绵延到远处，沱江的水开始泛黄，两岸的吊脚楼似摇摇欲坠，旅行的人们在各处躲雨，这个小客栈里也走进了些人。他们有的发呆，有的写还没写完的明信片，有的上网，有的桌游，有的听音乐，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噢，没有，没什么。窗外的雨下的真大。”

他把目光移向别处，也许她不希望他留在这里。

“是啊。呵呵。”

她想她没有权利去决定他的旅途，因为他从没有说过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只是房客和房主，人群中陌生到擦肩都是幸运的人。

“我搭别人的顺风车去车站，所以待会儿就走了。你好好保重，谢谢你。我……”

他喝完最后一口小米粥，准备上楼拿行李。

她放下筷子站起来，尴尬的笑笑，其实那句话她听清了，只是她没有勇气去相信她所听见了，如果他在她身边只是短暂的停留，那么就让他走好了。

“再见。”

“再见。”

这场雨过后，边城的青石板路上积满了水，旅行的人少了，边城商人的日子就空了。在二楼三米多的看台，往东看是巷道，往西看的巷道，她就停在这里想一颗棋子一样挪不动步子。终于天晴了，在那场如梦似幻的大雨里，那一瞬间心跳的感觉就像雨线一样，淋湿了她的世界，只是当云彩飘走，他又和当初一样去别处淋湿别人了。

说了再见的两个人，要么是爱过之后的不再见，要么是来不及爱的无缘见。很多事，只是那丁点儿的勇气在作祟。

她还在这里，想念，等待。这世界不论如何颠沛，总有一个人会为你停留，纵使是流浪，也会带着你一起走。

往后的日子，我很想念边城，不论是去哪里旅行，我都是带着在边城的那份颇为宁静的心态在欣赏这个世界。也许到那时候，还会有这样一个故事。不管是遗憾更多还是欢喜更多，那些美得心碎的故事成了边城璀璨的烟火。待繁华褪去，粒粒尘埃落在我心里，也温暖了我的土地，让我明白等待幸福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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