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间失格》: 梦醒浮尘澜，奈何坠人间

读《人间失格》:梦醒浮尘澜，奈何坠人间

文/森屿微凉

世事深似海，而人性之善恰似尘世间的清澜。深海微漾，人心易乱。沧海沉浮的人间，痛恶、失格、坠落，皆空若一场雪后大梦。待到梦醒时分，已是山河皑皑，满目尘澜散浮光。尘澜之上，善恶真假，浮照人间，人性千面一瞬，如《人间失格》中的叶藏一般的自坠自困者，梦醒浮尘澜，奈何坠人间，恍惚一梦，荒唐一生。

《人间失格》作为太宰治的绝笔之作，是太宰治的绝望告白之书，也是太宰文学“最深刻的到达点。”书中塑造了一个悲剧人物(故事主人公叶藏)。叶藏儿时体弱多病，稚嫩而敏感的心灵受到了周围互相欺骗的“人类”的伤害后，他习惯于通过扮演大家眼中的“小丑”来克服心理上的恐惧不安，寻求“他人”的认同。对自己的怯怕无能和深重的“罪意识”以及对“人类”的恐惧和失望，使他认为自己如同异类，丧失为人的资格，不配作为一个人而活着。最终他被送到了疯人院，走向了自我毁灭。

书中主人公的故事，层层衍生压抑和绝望。叶藏生长在一个富贵家庭，从小时侯起他就非常努力地讨身边人喜欢。他几乎擅长取悦所有人，从父母到身边的侍从。但这般讨好源自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以谄媚掩饰扭曲，只是为了让世人相信他并非异类，不过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但他的精神却因此备受煎熬。这种谄媚讨好，一旦成功，反而更让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旦失败，他更是心神不宁，惶恐不安。

他一直胆怯伪饰地活着，麻木、扭曲，没有抵抗，没有改变。罗曼罗兰曾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叶藏面对人间的真相选择伪装者，逃避着。他看似最清醒，却也最荒唐。他的人性色彩似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叶藏身上人性的阴影还体现在他对于女人、人际交往都有强烈的不安，无可言说的扭曲和怪异的不安。青年时期，他陪不爱的妓女投河自杀后被救起；醉酒回家后他亲眼看自己妻子被催稿人糟蹋，却躲在楼顶无动于衷，以及他内心深处易被未经情事的女生吸引，但是得到对方后又不知如何处理。叶藏是一个矛盾综合体。他无法拒绝他深深厌恶的东西，这就像是痛苦的精神枷锁。

比如他无法拒绝对他人的讨好，甚至对伤害他的人的讨好。在他自杀未遂与家庭决裂、断绝了钱财时，昔时好友掘木对他的态度一反从前。当掘木到他家讽刺他的漫画时，叶藏却一如既往地“搞笑”说：“你别这样，我会哭的哦。”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的淡然一生，越“搞笑”，越孤独。

叶藏曾说：“胆小鬼什么都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他对人间的幸福早已丧失信心。他悲剧人生的开始，与其说是仆人的欺负，不如说是亲情的缺席。他的内心缺乏温情，他甚至觉得父亲可怕。亲人的忙碌、疏远以及从不试图过问孩子的内心世界，让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并未被关注和了解，以致心灵的安定幸福有所缺失。如果能及时被救赎，他可能不会在遭仆人伤害时留下人性阴影，也不会在上学时被带入歧途。

在小说的最后，酒吧的老板娘说：“我们所认识的阿叶，又诚实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呐。”由此可见，作者太宰治并不认为叶藏真的没有做人的资格，叶藏无奈于“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才自甘堕落，他只不过不具备做浑浑噩噩的人的资格。

或者说，他至死都不愿低下高傲的头，正是他对人性中真善美的执着追求将自己驱赶入人间的绝境。值得一提的是，在发表这部作品的同年，太宰治自杀身亡。《人间失格》成了他对人生的回望，成为他生命尽头的绝望之唱。

《人间失格》的压抑与悲哀融入了作者(太宰治)真实的感触，仿佛讲述的就是他此生的故事。在书中他揭示了人性的阴暗丑恶，帮助我们发掘自己真实的内心，反思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接纳。而书中浓重的苦郁之哀的根源是软弱的灵魂。鲁迅曾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鲁迅式的直面人间考验，迎头而上的勇气在太宰治的文学世界里面是找寻不到的。

太宰治笔下的叶藏不惜用生命作为代价，将自己青春的年华置于实验台上以揭示现代人人性深处的困惑与迷失，进而寻求人类最隐秘的真实性和人类本源性的生存方式。现代社会的精神高压下，“异类”的人性思想的释放与理解确是值得深思。从某种意义上说，太宰治的这部作品具有一种超越时空的普遍性和现代性。

抛开外部因素的种种影响来看，在叶藏自身软弱的灵魂面前，于人间生活或者活下去都是艰难而痛苦的。对于软弱者而言，支撑生命的东西也只能仰仗周围的给予。世事纷繁，人间千奇百怪，世界光怪陆离，想要的往往可遇而不可求，而不想要的往往俯首即拾。软弱者身陷在这个古怪的圈子里，循环往复，接收到的只能是日复一日的无可奈何的痛苦。

抑或当软弱的灵魂碰上了惨淡的人生，注定会是一场人生悲剧。叶藏这个本是“像神一样的好孩子”坠入人间苦海却轮回沉陷在无从逃脱而又无可奈何的痛苦之中。他在不断地自我否定的过程中，人性阴影加重迷失沉沦，他无法欣然接纳自己和人间，活在自我封闭、逃避现实的苦痛深渊，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人间失格》将人间、人性的美好撕破的同时，也在反面强调着：如若认定自己真正地失去做人的资格，我们终将一生坠陷入人间的悲伤失望，哪怕失去做浑浑噩噩的人的资格，也要争取做最勇敢的自己，人心难测，不妨活得通透豁达一些，山海皆广阔。哪怕人间再险恶，人性再难明，生而为人，我们应自知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似水年华，流逝若梦，世事谟深，其尘澜亦可泛落人性的亮丽光芒，且乐观向上，且勇于改变自己，梦醒浮尘澜，梦里梦外，人间自有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