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成陌路】
苗阜跟王声两个人,上台一起说相声,下台各过各的生活。
搭档很久以后,久到连王声都记不清楚有多长时间了,有年冬天两个人一起去参加了一档本地的访谈节目。节目上,苗阜说:“王声啊,最喜欢说书了,就我们那个小园子,一有空就回去说书,说封神……”
王声就站在苗阜身边,略低着头,冲着主持人摆摆手:“不说封神了,说完了。”
苗阜一瞬间回过头惊讶地张着嘴:“王老师,啥时候说完的?”
“得有快一年了吧。”
“这么大个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嗨,”王声笑笑,“你又没问我,不是啥大事儿。”
节目结束之后,两个人一起出了电视台大楼,苗阜开着车来的,而王声依旧不会开车,苗阜沉默了一路,只在王声要走的时候问:“要不,我送送你?”
“不劳烦你了,我打个车就回去了。”王声说着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的坐了上去。
就好像几年之前,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后王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一样,不同的是,那时的王声坐在出租车后座,咬着牙拼命地眨着通红的双眼,浑身颤抖着只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而这次,他只是叹了口气而已。
然而不管是过去的王声还是现在的王声,都从未回头。
要是他回头了,就会看到已近不惑之年的苗阜也像当年一样缩成一团蹲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第一次,苗阜知道自己失去王声了。
第二次,苗阜知道没了自己的王声过的很好。
西安的冬天他妈的真冷啊。
“大家好,我是相声演员苗阜,这是我的搭档,王声王老师。”
万幸这句开场白还是属于他的。
可叹属于他的,也只有这句开场白了。
【恩义不复】
“我们俩不熟,下了台六年没说过话了。”
这话虽做不得真,却也不是毫无根据。
要说火起来之后苗阜还有什么没变,那就是喝酒了。别人找他喝,他找别人喝,他自己喝。直喝的醉醺醺的窝在椅子上瘪着嘴,或者冲进厕所吐个一塌糊涂。
“苗阜,他妈的怎么不喝死你呢?”王声以前还经常和苗阜一起出去喝酒,不过他酒量大,经常苗阜醉了他还是清醒的,那会身形瘦削的王声就一边搀扶着站都站不稳的苗阜一边咬牙切齿的骂。
后来他就不去了,酒这东西啊,还是少沾为妙。
有次社里聚餐,苗阜王声都在,而苗大班主依旧喝的整个人醉醺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本来坐的离他还有两三个位置远的
王声在别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抓住了苗阜的胳膊,力度大到连醉酒的苗阜都皱了皱眉头,挣扎着想甩开王声的手。
王声手上卸了卸力道,转头吩咐苗阜的徒弟:“过来,扶着你们师父点儿。”
然后他就放了手。
苗阜被自己的徒弟扶着坐下,而王声站在他身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活动了两下。
“你们喝着,我先回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
眼不见,心不乱。
更何况王声自己知道,他看着苗阜的眼神里藏了多少已经一刀两断的过去。
该走了。
【求而不得苦】
之前还没火的时候,苗阜跟王声出去演出都是能省就省。坐绿皮的火车,住一间最便宜的标间,交通基本靠走和公共汽车。
苦啊,是真苦。
有次又去外地演出,两个人买了一张硬卧的票,一张硬座的票。硬卧是王声,硬座是苗阜。
苗阜打从一上车,就跟着王声去卧铺车厢里坐着,车厢里还有别的不认识的人,两个人也没聊什么,相顾无言罢了。
“买票的时候你不听我的,现在你得听吧,跟我挤一晚上。”王声突然说。
苗阜挠挠自己后脑勺,犹犹豫豫的:“还是不了吧,咱俩都是大小伙子挤不下。”
“我说能挤下就能挤下!”王声有些恼了,却还压着声音,车厢里其他人都睡了,不好打扰别人。
“哎哎哎,挤。”苗阜连忙点点头,坐到了王声那张卧铺上。
就这么巧,熄灯了。
两个人一时间只听的到列车前进的轰隆声,只感受得到车身微微的左右摇晃,只嗅得到身边那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太奇怪了,苗阜想,明明这么不安静,我却能听得到王声。
他就在那儿。
列车旁小小的玻璃窗外,昏暗的景色一晃而过,明亮的灯光连成了模糊的一片,更多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苗阜就那么伸出手,在黑暗里准确的找到了王声的手,握住,然后一点点的撬开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王声一句话都没说,却在黑暗里红透了整张脸。
苗阜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他俩最后一次这样握着对方的手。
毕竟这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现实。
两个人也努力过,却还是放弃了。
若求而不得,或许本就是痴心妄想。
后来苗阜跟王声外出演出,再没坐过绿皮车,也没再一起住,社里完全负担得起。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一切跟从前相比,都明亮而疏离。
【失又复回终踟蹰】
他不记得自己待在山里多久了,只是有记忆起,便以山为伴,以兽为友。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山里那不知名的地方了,只是醒悟到自己迷路之时,便已经再无回头之路。
他见过山外的人进来,费劲心思找到他曾经躺过一晚的千年老树的枝桠虔诚地膜拜,口中高呼“山神!王!”,却对就站在他们身边的他视而不见。
他本不信这山里有神才会进山砍柴,可是他看见那人一身白衣,赤着脚站在杂乱不堪的树叶乱石之上时,便信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似乎能看到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手中拿着的斧子会掉下来砸到自己的脚。
他被脚上传来的疼痛感唤回了神,小心翼翼的想走上前去。
他向后退了一步,却知道眼前这人没有恶意。
他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说:“我叫苗阜,你呢?”
他摇摇头,却又说:“王……”这是山外的人给他起的名字吧。
他点点头,说:“知道你姓王也就足够了。我就住在山下,有空还会来找你的。”
他点点头,目送那人离开。
他转过身,却又回头留恋似的望了几眼。
他从此便每日都在两人初见的地方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以为那是一场神奇的际遇,却未把自己说的话放于心上。
他等啊等,不知今夕何夕。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他却仍没有来。
他决定下山去找他,毕竟在他漫长的生命里,那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他一个承诺。他仍旧赤着脚,走着崎岖的山路。
他却早已不在山下了。
他掐指一算,知道那人早已轮回了几世,袍袖一挥便匆匆赶去。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平地里卷出一股旋风,带着那人回到了山里。
他靠在那颗千年老树的树干上尽力远离着眼前这个赤着脚一身白衣的人,满脸惶恐。
他发现了,问:“你说你要回来的,怎么现在却不高兴了?”
他欲言又止,看起来怕极了,最终却闭着眼睛吼道:“我娘子还在山下,你放我走吧!”
他有些不解,却依言照做了,放那人走的时候,他说:“我以为你还记得,以为你还是你。”
他仿佛想起了些什么,最终却头也不回的跑下了山。
他不记得自己待在山里多久了,只是有记忆起,便以山为伴,以兽为友。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人人似君影,仍道不如初】
半夜,苗阜一个人心烦意乱的开着车。没有目的地,也没有要去见的人。嘴上的烟明明灭灭,却固执得不肯燃尽。
“我就希望啊,他能把这烟戒了。”
旁边副驾驶上的手机疯狂的响着,苗阜没接,他知道这是找他喝酒的人。平常嗜酒如命的他今天却真的不想喝。
“谁抽烟喝酒,谁不得好……!”
苗阜想起今天在座谈会上见到的那个年轻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最普通的短袖,瘦削的身形就那么单薄的站在那儿,透着一股书卷气。
“您好,我是王声,今天给您量活。”
苗阜猛地一手拍在方向盘上,骂了一声又重重地踩下了刹车,刺耳的刹车声中,奔驰车停在了路边。
“车停稳了,连个车都停不稳!”
他拿过副驾驶上的手机,划过一个个未接来电,却一个都没回,而是找到通讯录里王声的名字,一遍遍的点进去,又退出来。
“苗阜,咱俩到头了。”
到头了也行,苗阜想,那你他妈的倒是给我心里腾个地方出来啊。
小王八蛋。
苗阜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咧着嘴笑着,骂着。
毫无声息的哭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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