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荡漾的晚上（1）

青春荡漾的晚上（1）

戴地有两条瘦长的腿，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他一头扎进草丛里，就像一根泥鳅钻进了烂泥里，快活得不行。此时，他已经把我给忘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

我朝戴地的方向追去，一开始还能看见他被风薅起来的发稍儿，眨眼间没了踪影。

杂草高过我的头顶，我努力奔跑着，两只胳膊如游泳一般，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草。柔软的草叶子划过我的脸颊，好像被几百只野猫舔在脸上，痒得我直想发笑，正在我不知道该不该笑出声的时候，戴地“呼啦”一下子跳到了我身边。

“偷着乐什么，你也发现了吗？”他凑到我的脸上，眯着眼像一只踹着气的警犬。

“没有，发现什么？你吓死我了！”我惊愕地说。

“嘘，跟我来，有好戏。”戴地猫着身子，速度完全不受影响，左转右转，又没了影儿。

再往里，地面就没有那么平坦了，变得坑坑洼洼，脚底下也丰富了起来，软的、硬的、带尖儿的、有缝儿的、会滚动的，离我最近的灯光还停留在教学楼的边角，微弱的星光没法让我识别出这些东西，它们大概也不可爱，所以我虽然踉踉跄跄，步子却没有停下来。

跑着跑着，脚底突然一滑，踩在一滩软踏踏的东西上，还没来得及收住脚，只听得“哎呀”一声尖叫，一黑影腾地拔地而起，俩手提起裤子，仓皇奔逃。

我心底一寒，还没楞过神，戴地粗着嗓子扑向那个影子，“唉，哪个年纪的，几班的，班主任是谁？”

话音未落，窸窣声四起。有十几条人影竖了起来，在荒草里搅起一个个漩涡。

戴地怪笑起来，他朝我最初发现的身影穷追不舍，但我追上他，拦住了他，我动了恻隐之心，那一滩软踏踏的东西，似乎某一种秘密，它将会是我和那个身影的羁绊，因为我断定那是个女生，所以我的思路肆无忌惮起来。

戴地止了脚步，他粗着嗓子，硬咳了两声，回头看我，大笑。

我也大笑。

两个人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喘不动气。

戴地边笑边说：“记得吗，李清照也干过这档子事，她一个女人，都乐此不疲，还记得她怎么说的吗？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妙啊！”

我点头称是，他站起身，接着说：“来了，灵感来了，别拦我，我要作诗一首。”

戴地一手指天，吟诵道：“啊，草，操，我操，我操操操，操他个天昏地暗，操他个天荒地老，可，那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一个白痴，对着天，兀自傻笑。”

什么狗屎一样的诗，好像骂他，他却一脸沉浸的样子，他转过脸，对我说：“小白，我是个白痴。”说完咧开嘴笑，我也笑。

脚下这片地，原本是我们学校的操场，在荒废前，我们每天都要围着跑道跑步，清晨两圈，中午课间两圈，我们端着胳膊，迈着整齐的步子，喊着整齐的口号。

记得校长说，黄瓦中学的学生，时时刻刻不放弃学习，哪怕是排队领饭，小便空档，大便坑间都不放过，更何况是早操课间操这种空用肢体不用脑子的时间，此时的大脑被赤裸裸的置放于太阳下，天空中，氧气充足，记忆力增长，最是背单词记公式的好时机。所以校长倡议我们效仿黄瓦中学人手一册。

这个倡议很快得到了我们响应，迅速做到人手一册，册子上一开始真的抄了些公式单词，后来，册子开始流传起来，从你给我的甜言蜜语，到我给他的淫词艳曲，大家竞相传诵乐此不疲，每每跑操的时候一个个臊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

看着学生们乐在其中，老师们也欢欣鼓舞起来，四处夸赞他们的学生斗志昂扬，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那劲头足，口号喊得地动山摇。而戴地跟我说，我们喊口号的惨烈程度比母猫叫春有过之而无不及。自那以后，每次站在队伍里，我都感觉一群浑身瘙痒的母猫，围在我的身边，撕心裂肺的惨叫，让我哭笑不得。

那时候，操场上边边角角都是人，人声嘈杂，拥挤不堪。而今荒废了，杂草用了不足两个月的时间，侵占，疯长，暴露出了浓浓的原始气息。这就仿佛男孩女孩人生中的第二次性成熟，愈是那些让人不可回避身体上的淫羞之处，它愈是茂密，愈是引诱人去摸索去尝试。

我和戴地笑够了，躺在草上，杂草厚实柔软。风住了，乌云散尽，夜空燃起的点点星灯，通透了许多。

安静下来后，很容易让人陷入沉思，我没有想到人生哲学，只是想到方才那个身影，虽然我看不清，但依稀可辨是个女孩，虽然逃得仓皇，可身姿曼妙，动作轻柔。一如武侠小说里的桥段，懵懵懂懂的男孩，跌跌撞撞地瞥见了宽衣解带于水中嬉戏的女孩，于是双方暗下情愫，在一场荡气回肠的生命追逐中，终成眷属，塑造一场佳话，永古流传。

我都要被自己的想象陶醉了，戴地问我傻笑什么。我便告诉了他我差点被一滩软踏踏的东西滑到的事实。

戴地翻过身，趴在地上，一只胳膊拄着地托着下巴，一只胳膊抓着头发，深思熟虑后，推理道：“你踩到的不会是别的，肯定是一滩从避孕套里滑露而出的精液，你想想一个浑身是毛的兽性野汉，夜夜守在那个墙头。”戴地立起身，身临其境般指指他前面的石砌山墙，接着说，“他日思夜盼，终于在今天这个月黑风高夜撞见了一对痴男怨女，他们本想在这荒淫之地共度良宵，哪承想被这样一个凶神恶煞捏在了手里，大汉无需多言，在屎包小白脸面前晃了晃黑魆魆的沙包大拳头，小白脸递上女孩就屁滚尿流地逃窜了。空留下温香软玉般的女孩，女孩原是行苟且之事，哪敢叫嚷求救，只得乖乖被大汉硬生生推到在这片，这片荒无人道的操场。哈哈。”

戴地近乎癫狂般手舞足蹈，说着话，满口流涎，他红着眼睛瞪视着我，又说，“这野汉分明是一个惯犯，有着相当高的职业操守，面对如此楚楚可怜娇羞万分的女孩，依旧不忘在施兽欲前戴上避孕套，他体贴到让女孩免去了怀孕的恐惧，说到这，野汉的头上该戴着光环才对。嗯，对，必须戴着光环，光环是在心满意足的野汉把装满精液的避孕套丢到女孩的脚边，翩然而去的时候，上帝偷偷戴在了野汉的头上。就这样，女孩正软着身子无力回忆这惨剧的时候，被你撞见了。你是一脚惊醒梦中人啊。”

我不得不佩服戴地编故事的能力，但我不喜欢他的猜想，因为他分明恶心到我了。我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星空，脑子里空白一片。

下课铃声响了，仿佛有人捅了马蜂窝，嗡的一下，噪声四起。

晚上九点半，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了。

我抬了抬身子。

戴地阻止我说：“时机不到。”

我便继续躺下，找寻我中意的星座。很多人会说喜欢天狼星，那是一个写满了故事的星座，美丽而又充满希望。我是滥竽充数，喜欢却不知所谓。

等到声音完全寂静了下来，戴地腾地而起，他就是那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人，我再次紧跟着他的屁股后面，来到墙角下。借着墙灯的光亮，我偷偷看了下鞋底，一滩黄腻腻的屎赫然映入眼帘，我恶心戴地的猜想，但事实比猜想更令我作呕。

三米多高的石墙，戴地身手娴熟地爬上了墙头，四下张望，确定安全后，示意我上去。我应了一声后，竟突然变成了一头猪，直愣愣的手脚，空有支撑，毫无抓取之用，肥大饱满的肚腹，更是让我短胳膊短腿儿没有了攀爬的着落点，硕大的鼻孔，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我每挪近墙壁一下，都会像皮球一样被弹开。戴地无奈地摇头，他把我扛到肩上，勉强使我双手扒住了墙头，墙头埋着的碎玻璃划破我的手，痛得我嗷嗷直叫，双脚更是悬空在那里，始终无法在墙上找一个支撑。戴地爬到墙上，单手抓住墙面，空着的手，伸到我的脚底，我借着他上推的力，扑棱棱上了墙头。

颤巍巍站起身，仿佛置身世界之巅，墙外的世界那么宽广，黑夜绵绵没有边际，我的心扑通通乱跳，紧张，激动，喉头哽咽，差点哭了出来。

戴地打一响指，我们跳了下去。坠落的快感，让我兴奋地落泪。

泥土，柔软的泥土，带着初夏潮湿的气息，填进我的肺里，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腹感。我身体被充满力量，翻起身，没头没脑地跑了起来。

黑夜，当我适应了它之后，它变得那么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