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回家啊？很少见你12点了还在外面晃悠的。”
绍楠把手里的啤酒仰头喝干之后问傅城。
酒吧的一角，傅城和两个朋友歪在沙发上喝酒，一个叫绍楠，傅城的同事兼好友，与他年纪相仿，但发型打扮比傅城花哨很多，家在外省一个省会城市，据说经营着一家规模蛮大的家族企业。另一个叫朱坤，高个，健壮，五官看起来很凌厉，是给他们的公司做产品推广的，认识两年多，关系也是很好。
“不想回去！”傅城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啤酒杯，杯子上菱形的凸起折射出七色光，他挪了下位置，光线也跟着抖动。
“你妈肯定要说你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回去。”
“随便她说去。”
“哈哈，涨脾气了，不怕你妈了。”
“我不是怕她，只是不喜欢她。”
“其实我挺好奇的，在杂志上看过你妈，很温和，又年轻漂亮，第一次见到完全想不到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年轻的简直让人惊叹，你太幸福了啊！”
“不幸福！”
“你妈对你不好吗？没道理的，当妈的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就说我妈吧，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老师说我智商不高，我妈差点抄刀子跟老师干架。”
“我妈才不会为我做这样的事，她要在外人面前保持形象，我跟其他小孩有矛盾了她总是骂我，说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我那么小，只是希望爸妈能站在我后面支持我。慢慢的，我就知道家庭不是温暖的港湾，有委屈不能回家，回了更委屈。”
“不溺爱不是挺好的嘛，所以你比平时接触的那些富二代给我感觉好多了。”
“不溺爱可以，总得给我一点关爱吧，小时候她把我扔到爷爷奶奶家，说是忙，有一次周末本来应该我爸妈去幼儿园接我，他们去看电影忘了，看完电影回家路过幼儿园，看到我趴在围栏上往外看，我妈抱着我爸的胳膊笑说，你看那个小孩长得多像咱们儿子啊！”
傅城两个朋友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妈从来不愿意哪怕陪我一小会，她的时间要用来化妆打扮，再就是跟我爸一起出去玩，其实一家三口不是更好吗？可她觉得二人世界才快乐，她要爱情，爱情，爱情，除了爱情什么都不重要，总以为自己是少女，把家里弄得花里胡哨，以为自己是公主。”
“我倒是希望能有个这么漂亮有钱的妈妈，只要爱情，不用整天管着我，给钱就行。”
“那就把她送给你好了，我一点不稀罕。我爸还在的时候，只要有空就陪我玩儿，有时候出去会说服我妈带着我一起，性格也好，不像我妈，任性，神经病人一样。外人看她都觉得很温和的一个女人，其实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这么不开心不如搬出来自己住。”
“不！”傅城回答得非常肯定。
“为什么？”
“我要让她每天都看着我一个不开心的我，让她痛苦，让她后悔，我不知道多少次想过用毁掉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她……”
“喝酒！喝酒！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朱坤看傅城变得激动起来，拿起一支啤酒递给傅城。“周末我们找个地方玩儿两天。”
傅城拿过啤酒喝了两口，拿眼角瞄了下前面走过的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又迅速把眼光收回来。
“什么地方啊？别是风月场所，不适合傅城的！”绍楠在旁边挤眉弄眼的调笑着。
“必须是风月场所，男人的娱乐嘛。”
绍楠没等傅城回答就做出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说：“你可别吓到我们的小清新，他除了女朋友之外，根本就没见过其他女人。”
“扯！谁说我没见过！”傅城一把把绍楠推到在沙发上，拿起喝了两口的啤酒一口喝干，他酒量很差，就算喝啤酒也只能一口一口的喝，豪爽的特性极少在他身上表现出来。
傅城放下酒瓶子，酒灌得太快，他看起来有点呆，注意力都在刚灌下去的液体从喉咙到食道再到胃里，这个流程走完之后他才回过神。
“不就是出去玩儿吗？扯那么多干嘛？”
“到时候你得安排好你女朋友，周末找不到你肯定要打我电话的，到时候你想我怎么跟她说？”
傅城女朋友叫晓鸥，和绍楠也十分熟识。
一说到女朋友晓鸥，傅城的气焰熄掉了一半，女朋友是个护士，活泼可爱，一起三年了，傅城很爱她，这三年里从未和其他女生有过密关系，一是他这人本就内向，再因对妈妈三天两头换男友的不屑，他对自己男女关系方面的要求一直十分严谨。
“这两个星期她总加班，我都半个月没见她了。”
“反正你得把她稳住了，每次找你都打爆我电话，每次撒谎，两句就能识穿，我都纳闷了，女人只有在捉奸的时候最聪明。”
傅城开始变得犹豫起来，其实出去看看也未尝不可，只是看看而已，不一定非得花天酒地一番。只是想到半个多月没见到晓鸥时便一阵的失落，要在以前，她就算再忙也能抽出点时间出来约会，可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见不到人不说，忙的连晚安都没空说了。
“我还是问问晓鸥这周要不要加班，加班我就去，不加班就不去了。”
“你看，我都说了你不敢去了。”绍楠认为自己抓住了傅城的弱点，笑嘻嘻的打趣。
“是啊，我就是不敢去，不行啊？”
“去吧！去吧！”绍楠说：“就是去看看，又不是逼你去嫖娼。”
“嗯，看看吧。”
“那我明天给你打电话，要提前约的。”
傅城回到家里已经快两点，厅里的灯竟还亮着，傅城站在门口朝厅里望了眼，何雪正在看电视，这要在平时，十点前她必须要上床睡美容觉的。傅城站在门口没动，心下有些忐忑。
妈妈这时朝傅城走过来，傅城马上低下头，虽然他时常抱着和妈妈决一死战的决心，可这时候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咯噔了一下，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狂风暴雨式的指责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城城。”何雪的声音很温和，挽起傅城的胳膊。“过来咱们三个一起喝杯酒。”
何雪傅城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机械的跟着妈妈往厅里走。何雪走到丈夫的遗像前，倒了三杯酒，一杯放到相片前面，一杯递给傅城，自己也拿起一杯，还没说话就突然抽噎起来。
傅城从进门时心里咯噔一下就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然而并没有，妈妈还莫名的哭了起来。他对上一次见到妈妈哭还是爸爸过世的时候，十年过去了，再次见到哭泣的妈妈，发现她眼角的皱纹像射线一样朝发际发散开去，皮肤的质地变得像放了一个月的苹果表面，控制不住的朝中心收缩。
傅城有些手足无措，诺诺的说：
“妈……”
何雪抽噎着说：“城城，是妈妈不好……”
“是我不好”这样的话竟然是从妈妈的嘴里说出来，傅城惊讶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再认真地观察了下，她的皮肤正在无可挽回的收缩变皱，身高也在缩短，朝下能看到她的整个头顶。傅城突然觉得很难受，竟感觉无法接受妈妈在自己面前示弱的模样。
“没有不好，没有……”
“看你每天都闷闷不乐我很难受，很难受，我现在没什么指望的，就希望你能健康快乐的生活。”
何雪抬头望着傅城，眼里泛着泪光，还有期待。傅城曾无数次想象妈妈备受折磨的情景，总有一天她会意识到这个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笑声的家庭是她一手缔造的，是她毁掉了本来属于儿子的快乐，自己作为她的儿子，每多活一天都是为了终有一日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现在痛苦无助的妈妈就在眼前，可二十多年的怨恨并没有让傅城真正的想站在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头顶上，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掌控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面对这幅软弱无助的样子，傅城一时间难以接受，只希望妈妈独有的那种飞扬跋扈的精神再次回到她的身体里。
“我挺好的啊，妈，挺开心的，周末还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出去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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