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连姨一直以来都觉得命运这东西很玄乎,活着的每个人,对于活下去的未来,都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的,就像生命中,会遇见谁你也说不准,或者说无法意料将会遇见或者发生什么事。此时她现在坐在摇椅上道:“命运啊,就算不是你所预想的未来,也要也要努力过,才是无怨无悔哪!”
连姨头发有些白了,当年的那个漂亮的妹子也经不住岁月的风霜,岁月虽然可以消磨一个人身体,但是岁月却能给人的心灵更好的磨砺,经历了风雨,收获从容宁静。人生,总有许多事情是没得解释的,是人力不可及的。
连姨生于六十年代初,虽说她是黄老三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也不是好过的日子。人们在疯狂追求粮食能够亩产多少多少,父母有气无力上山下田,稀薄的汤粥支撑不起空虚的胃,连姨的父亲黄老三被叫到山坳下那一大片的水田边上,水田里的稻禾密密麻麻地种着,边上许多男人们相隔一段距离站开,手拿斗笠往田里扇风,带队的干部站在边上吆喝着:“用点力,等着我们的亩产一千公斤,到时候谁还会饿肚子啊?认真点,别偷懒!”。面黄肌瘦的母亲背着女儿四处找野菜,捡地瓜头,勉强地活了下来。
奶奶说:“真是命大啊,饿鬼遍地,我们一家几人还能够活下来,真是老天照顾了!”
到了五岁,瘦瘦小小的连姨还没尝试吃饱穿暖的滋味,家里又添了两个弟弟,黄明海,黄明军,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紧迫,也许是穷苦使人活的都没办法了,连姨的母亲因为一场病,丢下三个娃儿撒手人寰,最小的弟弟才一岁,奶奶老了,加上平时还要做些家事,父亲天天忙队里田间的活,于是在连姨的小小肩膀上,便担着对弟弟的爱护和照顾。
人都说没有娘的孩子是最可怜的,慢慢懂事的连姨,努力照顾两个弟弟,不至于让人看不起或者被欺负。当年弱的弟弟被同村的大牙头,在路边泥水坑旁拌了一脚,整个人不偏不倚刚好扒在泥水坑里,连姨拿着扁担追着大牙头,一直追到他跑回家关起了大门,待后来,大牙头看到连姨都绕开她走。衣服破了,姐姐会学着奶奶那样用针线缝补一下,虽然补的歪歪扭扭像大虫贴着似的。
到了上学的年龄,连姨看到队长家的女孩去学堂了,连姨也想要去上学,但是父亲说,要让她要带弟弟和帮做家务,家里也穷,吃饭都成问题了,更别说上学了。父亲的话使连姨不敢作声,其实那时候连姨不知道,父亲因为她是个女娃娃,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不用那么费事让她去读书,而且穷人家的女娃娃读书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倒不如多帮衬着家里几年,学会如何操持家务还更实际。
奶奶说:“娃儿啊,这是你的命哟,谁让你出生了我们这穷人家啊,还早早地没了娘。”
连姨心里很难过,但她没得选择,就只能这样,帮忙照顾两个弟弟,偶尔跟父亲的大队去田间做些事,比如把刚停下工来的牛牵去吃草,然后那天她就能记半工分,父亲说这有什么不好!
待到弟弟可以上学的年龄了,父亲说姐姐可以去生产队挣点工分了,帮扶家里让弟弟去学堂学点知识,当弟弟背上旧布袋去学堂时,连姨扛着锄头上山了,看到村里的学堂,再看自己破旧的四处透风的房子,还有奶奶已直不起来的腰板,她知道,家里需要她增加点收入,要去跟着那些大人们一样卖自己的力气,虽说连姨年纪小,但是做起事来却不输大人,要除的草儿,要打的行陇,她样样做的像模像样,跟连姨一起干活的人常常打趣她说:“找媳妇就要像这样的!”或是家里有差不多大儿子的人就说:“这么勤快,这么好的姑娘,以后给我们家做儿媳好不好?”连姨红着脸不说什么。
傍晚弟弟放学回家,连姨也从山上回来了,奶奶给家人烧饭,其实也不是饭,几根番薯加一点点米,再加些野菜,难为饱肚之食。弟弟从一个破旧的袋里拿出一本新书,连姨看到弟弟的新书走前去摸了摸,两眼放光,书的封面是毛主席的头像,拿起来还闻到油墨的香气,连姨翻开了一页,书页上用铅笔写了三个歪歪斜斜的字,里面的字读什么她不知道,问弟弟,写的是什么?
弟弟说:“是我的名字,黄明海!”
“那我的名字是怎么样的?”连姨问弟弟。
弟弟摸了一下头说:“我也还不知道,等我学了再告诉你吧!”
“那你以后学了什么字回来也教我认好不好?我给你缝个好看的书包上学。”连姨央求弟弟。
“好,等我学多一点就教你。”弟弟满口答应了。
“学什么学,家里的事多着呢!”父亲凶了连姨一句。连姨不敢顶嘴,奶奶说:“娃啊,别怨哦,谁让我们家都穷啊!”奶奶不说还好,连姨的眼泪吧哒吧哒掉。
二
连姨知道有些事情很无奈且要接受,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至少家里有她出一份力,弟弟可以上学。连姨从家里找了一些布,给弟弟逢了一个小书包,然后弟弟去了学堂,学会什么字回来就教姐姐认识,也借铅笔给姐姐学写自己的名字“黄明连”。慢慢地,教她更多的字,还有一些算术,给姐姐读课本,连姨的记性也好,弟弟读过几遍的课文,都能够背下来。奶奶说:“可惜了这娃子啊,要是让她读书也指不定是女状元哦,但愿娃子将来能找个好点的婆家才是!”父亲叹气不作声。
时间在山里和田间都一样,花草树木,瓜果稻粮,从种到收,一年一年地轮回,景好或坏,吃饱或饥饿,人们总是一年盼一年收成,期待多分点工分。连姨除了每天出山下田之外能让她觉得快乐的事,就是跟弟弟学认识字,几年光阴,认识了一些字,会念些简单的文段,偶尔弟弟从学校带回来一些小报,能够读的七七八八。也学会唱些歌曲,连姨的嗓子如黄莺出谷般好听,一开口唱歌就能令人有一种陶醉的感觉,许多跟连姨一起做工的人,做到乏力的时候就叫连姨来几句:“东方红,太阳升……毛主席的思想放光芒……”那些人说,听了就神思气爽,干活都有力气了。
连姨十八岁时,奶奶去世了。奶奶说过,人就是那个样,生下来,活到死,中间折折腾腾,像太阳那样升起又落下,就是生命的过程!
十八岁的年龄,连姨是村里的漂亮女孩子,丰满结实,明眸善睐,红扑扑如苹果般的脸蛋怎么也看不出当年又瘦又小的丫头来,于是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在少数了,已上初中的弟弟回来跟父亲说,姐姐要嫁就要嫁自己喜欢的人,不能父亲自作主张替她办了。能认识一些字的连姨也有了自己的心事,希望找一个有文化点的夫婿,不要只会跟山里田间打交道的莽夫。
也许是因为连姨长的标致,父亲也没有勉强就定哪个人家,他老人家也希望闺女找好点条件的人,私下里,父亲对连姨说:“看看那老刘家的儿子怎么样,他家也来提过亲,家里条件也不差,家里有亲戚在外边当干部,”
连姨摇了摇头,说不喜欢,其实她是嫌老刘家的儿子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小学才读了两年,也读不好,后来老刘干脆叫他回家去生产队上山下田挣工分。就这样父亲试探了几个连姨都不满意。
转眼就到了二十岁,父亲骂她:“别不知道好歹,自己也是农民穷人家,挑三拣四像什么样,今冬你要是决定不了我就作主给你找定人家了。”
村里已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黄家的闺女清高了,以为自己有几分标致就眼睛高到天了。连姨暗想,要找个如意郎君也那么难?还是只能怪自己生在这山里面,什么世面也不曾见过。
还没顾的上连姨的终身大事,村子里,应该说所有的农村里,都迎来了好事,取消生产队大合作了,要分田到户了,以后是每家每户各自生产了,按人口分配,然后再按比例交公粮,村子里沸腾了,人们欢喜了,比过年还热闹高兴,有人说,有些地方早就实行了,而且收成很好。连姨的父亲也分了几亩田地,他老家是高兴也犯愁。高兴的是他名下分了田地,生活看似有奔头,愁的是连姨两个弟弟还在上学,如果再有几年,弟弟们都读书出来有个工作或是家里能帮上忙那就很理想了,而连姨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如果女儿嫁了,家里就少了帮手了,家里的几亩田也就父亲老人一个去耕种了,父亲开口说,要不明海回家来帮忙吧,可是明海不愿意,他还想上学,一家人为此头痛不已,连姨决定再帮帮家里,先不谈婚嫁事。父亲叹了口气后说,先应付了今年的农忙再决定吧。
连姨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为自己的事感觉到紧迫。
三
这一年九月的一天,连姨从田间忙活累了,坐在僻静村边的小河上游石头上,天气已慢慢转凉了,阵阵风儿吹得连姨头发乱飘飘,连姨开口唱起了歌儿:“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主席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啊,瓜儿离不了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也许是因为累,一首雄赳赳的歌曲让连姨唱出柔柔的声色。连姨不知道,有一个人站在了她的后面听她唱了整首的歌,陶醉在其中。
“张老师,连妹子的歌好听么?哈哈”他们的后面是在放牛老达伯的一声嚷嚷,吓了俩人一跳,连姨转过身看到一个男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两个人的脸顿时通红,有些不知道所措。
这年轻老师是今年从外边调来村里学堂教书的,名字叫张爱明,白瘦的脸颊,高高苗苗的身板,斯斯文文的样子。这个看起来有书生气的男子,连姨的心是亮了一下。因为老达伯的一个叫嚷,连姨不好意思多打量,她只好先行离开了。
老达伯意味深长地对张老师说:“这可是个好姑娘哟,人伶俐勤快不说,没上过学堂却识不少字哦。”然后老达伯牵着他的老牛走开了,留下张老师呆呆地不作声。
连姨怀着她小小的心思打听张爱明的情况,近年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叔叔对他颇为照顾,更重要的是他还未婚。连姨心中窃喜。
连姨隔些时候又去了小河边,希望又能遇见张爱明。心有灵犀在两个年轻人身上应验着,一来二去,两人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黄家的闺女要嫁给张老师了,那娃子命好啊,找了个有工作的人啊!”可事还没成,父亲听到却感不是滋味,他想啊,成了倒也不赖,可是张家没有来提亲也不好说什么啊。
就在父亲感到为难之时,老达伯来找父亲说话:“连妹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她嫁个好人家,我帮你去行行路子吧,看看张家是个什么意思。”
有了老达伯的出面,两家的婚事定下来了,准备来年的正月办了好事,张爱明说了,以后结了婚,他在这个村子教书,农忙时日,他会帮着连姨家农事,于是大家都赞叹黄家的好运,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父亲的腰板在村人面前都挺直了许多,逢人乐呵呵的发烟和招呼。
过完年的正月,婚礼热热闹闹办下来了,连姨父亲在家里收拾了一间房子,张爱明跟她一起住在家里,甜蜜的生活从此开始了。
一年半以后,家里添了一个女娃娃,取名叫娜娜,生活的平淡和安宁让连姨觉得日子有滋味,抱着小娜娜的时候,连姨心里欢快地唱起歌儿,她的丈夫说了,家里要重新翻修一下,在旁边加盖两间,这生活怎不叫人感觉有奔头呢?不让人羡慕呢?
四
如果,一直这么幸福下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家里盖多两间房子,请来两个师傅帮忙,主架差不多建好时,还有一个重要的工序,吊房梁,房梁的好坏决定了房子的牢固,以前的房梁都是大圆木上了漆,一根房梁好几个大人来抬,于是上房梁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帮忙,师傅们和张爱明还有明海都站在房子上面,帮手用绳子拉起那根做房梁的木头,下面的挂好了,上面的平衡两头一起拉,站在房顶上面拉的人手脚要并用的好,站的地方小而不平,搭瓦的小木梁虽说已安放好,站在上面往下看也使人不由地心惧。
“一二三放”师傅喊道,把梁对上墙头中的槽放下去。
“抬起来,移过一点点来”
“好,可以了”
“嘭……”一个声音巨响。
“姐夫,姐夫,你怎么了?姐夫……”明军急迫地喊叫且跑向房子的侧边,做门槛的大方石条上,明军看到姐夫的头倒在那里,鲜血已染红了石头,他的脚已软了,所有人都跑前来,手忙脚乱,抱起张爱明,连姨扑向她已昏迷的丈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办?都是血……怎么办?”连姨几乎晕厥。
“送镇上医院去,快啊。”站在这人群中的一语点醒迷茫人,他是之前给连姨家送过木梁的货车司机王天雄。“快抱到车上去!”
于是大家都小心翼翼把张爱明抱到货车上,明海明军两人跟着王天雄奔向了医院去,连姨有气无力地抱着娜娜看着远去的车子,和站在身边颤颤巍巍的父亲一样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传来了坏消息,镇上医院无法救治,转送县里医院,送到县医院时,张爱明的呼吸已停了,带着未完成的愿望,离开这个他还牵挂的世界。
家里的原本喜事变成丧事,张爱明的教过的一些学生也来送丧,还有货车司机王天雄,忙前忙后尽仁义。原本让人羡慕的家庭,感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连姨吃不下睡不着,对着房间的张爱明看过的用过的书本笔记整天整天地发呆流泪。
“命啊,怎么自己就命那么不好呢?”连姨心里想到自己的命运,心中哀苦。感到骨子里都痛,娜娜的哭喊声惊醒了连姨。
“可怜的娃啊!你知道你没有了父亲么?可怜的娃啊……”嗷嗷待哺的娜娜如何会知道这一切的不幸啊。娜娜才四个多月,连姨因为这场打击,已瘦的皮包骨没有奶水喂娜娜了,只好起身去煮些米汤,家里那两间新房还没有上瓦凌乱不堪,连姨看都不想去看。
正当连姨为娜娜熬米汤时,听到货车“突突”的声音,王天雄开着货车来停在了家门口,下来给连姨家的柴堆里扔了两把烧火的柴草,连姨淡淡地招呼了他,王天雄坐了一下就自行离开了。他的心里或许是有怜悯,也或许有其它的想法。王天雄比连姨大五岁,母亲早逝,跟老父亲相依为命,初中勉强读完了去学了开货车,折腾了几年自己买了一辆旧车给人拉货,日子过得还可以,早该是娶妻生子过平常日子的他,却是因为前些年谈好的女朋友被女孩的父母亲逼着嫁给了一个干部,王天雄便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遇见连姨,看到连姨发生的不幸,他心中由然一种感觉在沸腾。
连姨的伤痛需要时间来淡化,为了娜娜,她强撑对生活的路,父亲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抽着卷烟沉默不语,那一场事故使父亲一下子也老了许多。弟弟明海有了工作,明军回来帮助家里,因为之前的帮助,明军和王天雄成了好友,有空来时常会带点小酒跟明军一起喝,常常抱起娜娜逗她乐,农忙时节他的货车给家里帮了不少忙,连姨大多数时候不作声,尽量地避开他们,王天雄也不对她有所表示,这日子就这样平静地熬过花开又花落,娜娜会走路了,会蹦蹦跳跳了,瘦瘦小小却伶俐,村里的老人家说,像极了连姨的小时候,要是她父亲还在,她该是多么幸福的孩子啊!人们都劝连姨,再找一个吧,一个人带孩子的日子不好过。
五
秋收,门坪上晒谷。
王天雄从县城带回来一件新小花衫给娜娜,连姨惊讶:“这怎么好,多少钱?我给你?”
“不要提钱的事,今天来就问你个问题,不管你答不答应都不要提钱这事”。连姨沉默,她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这两年时间来他常来家里帮忙,如何没有他的心思呢?只是他不说,她也装聋作哑而已。
“我想照顾你们母女俩,跟我一起过日子,好不好?”王天雄直言不讳,也带着他的真诚实意。
连姨虽然想的到这个问题,但是当他一说出口还是不由的脸通红,这是与另一个男人亲密谈话,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正直可靠的,就算他不介意,那他家里人不介意她是寡妇吗?
不!不可以了!
“我不愿意!你走吧!别再来说这件事了,娃的衣服……”
“都说了,不管答不答应都不提钱的事!”
“那我先收着,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我弟帮你。”连姨说完回屋子里去了。王天雄还想问为什么,连姨已经关上房门了,他一个人对着晒场上的谷子发呆,被太阳照的金灿灿,他顺手操起谷耙翻了翻门坪上晒着的谷,过了一会,脑子里闪过连姨的那句话:“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我弟帮你!”
“对,找明军!”他想知道是嫌弃他什么还是其它原因。
王天雄开上货车,找到田里做活的明军,二话不说,把他拉上车,轰隆隆驶向镇上的一家饭店,两三碟小菜,一瓶小酒。热酒下肚了,王天雄问了关于他姐的事,他直说他想娶她,但是她不愿意,为何?
明军向王天雄说起了姐姐的不幸,这是他知道,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是有累赘的女人,配不上他。
“狗屁事!胡扯!干嘛要给自己挑这个担子啊,活着的,好好活下去才是王道!”
明军说:“你一个好好的有为青年,不怕人笑话吗?”
“我王天雄走西闯北的,有什么事可怕的?命运也是要自己决定的!自己喜欢的就要争取!还有,你看过河水往回流吗?”
“若真有心,那就回去问问姐姐,和家里人一起劝劝她。”
为了姐姐下半辈子的幸福,明海也回来了,两兄弟商量怎么劝姐姐。
明海跟连姨说:“现在是新社会,女人不管是未婚还是寡妇,都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和争取自己的幸福。一个人,能够有一份真情相互扶持面对将来,总比一个人在命运里自怨自艾更好吧?”
连姨若有所思。
“姐,自己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雄哥不在乎就好了!”
经过了一番思想的挣扎,加上父亲和弟弟的劝解,连姨觉得她不该命就如此,给王天雄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决定跟他一起生活。
没有热热闹闹的宴席,也没有送嫁的风光礼仪,王天雄给准岳父送了几瓶酒、两斤猪肉,一只大公鸡,大家一起吃了一顿成为亲家的午饭。连姨收拾了衣服带着娜娜,坐着他的货车,连姨看到王天雄的脸色绯红,说话间微微带着酒气,货车颠颠簸簸路过几个村庄,经过镇上的街道,翻过一座小山丘,来到一个叫山背村一个陌生的村庄里,虽然同一个镇上,但是对连姨来说,却又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王天雄家里的几间平房干净整洁,看样子像是近修了,他父亲一个瘦干干的老头子,他对王天雄带回来的女人和一个小孩没有表示什么,只说:“来了啊,来了就好好生活!”于是只有两个男人的家因为连姨母女俩的到来有了更多的生气,在这里重新开始了她的生活!
若干年后,连姨生又生了两个儿子,王天雄的货车依然忙着东奔西跑,连姨给了王天雄下了一道命令,出外边开车不准喝酒!但是他回到家时,连姨亲自倒上一杯,让他奔波的身心瞬间舒畅了,在外面忙碌的他回到家里,也不忘帮连姨做做一些家务,家里的两头大猪常常是王天雄去喂,连姨不需要像别的女人一样要自己从山里担回烧火的柴草,只要把柴草绑好了担在山下的路边,跟那些一下午只能担回两捆柴草的其他婆娘们比起来,而王天雄载一车够连姨烧上许久,王天雄的呵护和照顾使连姨觉得她又活过来了,生命中虽然有坎坷,但是活着才是珍贵的,苦过也收获有甜蜜。
风吹过家门口一片片碧绿的稻田,柔软清香使人迷醉,连姨又唱起了歌儿:“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样的会开……”
六
九八年的秋天,秋风带来了些许的凉意,天空明朗,准备秋收了,这天下午王天雄从外边回到家里,时间已是四点多钟,看着天色还早,把原本停放在家门口的货车开到屋后的杨桃树下,又忙碌把家门口的晒谷坪洗干净,准备第二天一早全家下田收割稻谷,刚洗好晒谷坪,王天雄觉得眩晕的厉害,一屁股坐在家门口的大椅子上,满脸通红,意识模糊。
连姨觉得情况不好,一家人七手八脚把他又扶又抬搬到床上去,吩咐大儿子赶紧叫镇上医院的医生过来看,医生量了血压之后,给王天雄吊起了针水之后说要送医院去。
第二天清晨还不到六点钟,连姨嚎啕的哭声使周围的人家毛骨悚然,村民们起身往他们家看个究竟,从连姨的哭声中,他们已然知道情况很糟糕,救护车带走的是一个人,运回来的却一具尸体,连姨在自己的门前哀泣,孩子们无声地哽咽。
在医院抢救了一段时间后,医生已喧告尽力了,脑冲血,爆血管,无可挽回了!
连姨一遍遍哭喊:“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们走啊,我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打扫干净的晒谷坪支起了丧事的棚架,面对丧事号角的哀鸣,连姨呆呆不作声,恍惚觉得时间停住了,停在那些跟在王天雄的左右,有他照应的一切生活,思绪在脑海里混转,五味杂陈,当天快黑时,竹林子的一群乌鸦沙哑地叫嚷飞过,凄婉冷寂。
时间还在流转,生活还在推着人,田里的稻谷已沉甸甸,如一串串金色的珍珠低垂着,没有太多情绪一直伤感,连姨勉强打起精神来收割这一季辛苦种下的粮食。同村里的叔伯们来帮忙收稻谷,来到田里,连姨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插秧时,在大家都还用牛耙田时,他早两年就弄来一台小型拖拉机,又快又轻松,除草,施肥等这些事不用连姨操太多心,王天雄的辛勤劳作在这里流下了多少汗水,现在你说不在就不在了,你还说,以后孩子们都大了,开着那辆货车带着我到处去见识见识,可是现在呢?你说走就走了,连姨怕自己的眼泪影响了帮忙的人和孩子们,低下头,借着稻谷的遮掩,泪水滴在开始干裂的田里。
连姨又憔悴了下去,一边是情绪的失落,一边是加重的体力劳动,跟王天雄的这些年,连姨的肩膀没有担过很重的东西,除了在家附近担两桶水浇菜,现在收下来的谷子要从山脚下的田里担回家,虽说村里的叔伯兄弟来帮忙,但是连姨不好意思自己不尽力,可对连姨来说,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左肩换右肩,不停地换来换去,肩膀都红肿了,两箩谷子还没有担到家,这使她更明白,人生不可能永远那么顺畅,有起就有落,有得也有失,那些年的优越成就了颇为讽刺的现在,难道这是命运的考验?
生活被困难打击了,但还是要面对,肩膀红肿不能挑担了,还会有其它的办法,连姨担不起谷子,找来蛇皮袋子,在田里打好的谷子装半蛇皮袋,跟娜娜还有儿子绑在单车的后架上,让大儿子一点点载回家来。
农忙过后,孩子们应该回学校上课去了,大的儿子上初中,小儿子还读小学,正在读高中的娜娜毅然放弃了学业,连姨说:“妞啊,你就读下去吧,办法总会有。”其实连姨说这句话也没有底气子,王天雄在时存下的钱并不多,三个孩子上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尚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娜娜说:“就算爸爸不在了,我们依然要好好地活着,我放弃了学业,不代表我放弃了人生,只是重新选择了而已,不管走哪一条路,都要努力,这样也许辛苦点,但这也不是消沉逃避的理由。”连姨又是心痛又是难过,觉得自己只认得几个字,一辈子没有出过外面见过世面,就算从王天雄口中带回来外面的世事趣闻,连姨许多都是一知半解的,对于娜娜说的话,她才觉得,娜娜长大了,她能分担生活中的不幸了,但,是不是可惜了孩子原本的好前程呢?
秋收完,晒起谷之后,娜娜说,她准备下深圳去找工作,或是问问有没有熟人带个路子。作为长女,她知道自己要肩负起家里的一分担子来。
连姨面对没有了收入来源的家还有娜娜的决定感到惆怅,屋子后面杨桃树下的货车,挡风玻璃和后视镜已落满子灰尘,车箱里的杨桃树叶让车子显得有些斑驳老旧,货车跟着王天雄几个年头了?这一部是结婚几年后换过的东风牌货车,新车开回家时,还为此放了一大卷鞭炮庆祝,蓝色车皮光彩照人,那时候车头上挂着一个红红的彩球是多么的鲜艳啊!就像古时结婚新郎挂着的彩球那样,新车如青壮年那样精神焕发。可如今主人离去也让货车暗淡无光。
明军来家里,他对姐姐的不幸感动心痛,他来跟姐姐商量,把货车卖了,换点钱做点什么事好,比如在镇上开个百货副食的店,他说他能找到买主,只要姐姐点头,就可以叫人来开走,换来作为开店的本钱。连姨听来,倒觉得是一条路子,可是她又怕,怕那用货车换来的钱做亏了,她于心何忍?她想倒不如让娜娜毕继续上学好了,娜娜说:“钱用完了呢?那以后又如何?”
“那我去找份工来做好了,随便什么的,总有事可做。”连姨觉得这也行得通。
“我不能那么自私!以后弟弟也要上学的呢?”
连姨和娜娜争论,最后决定按明军说的办,要去试一下,店面是明军帮忙租下来,去县城的批发部批发了糖烟酒水,干货米面等,在集镇上老旧的店子里,摆起油盐酱醋糖烟酒开起小店。
凭着娜娜的聪明和连姨的勤苦实在,小店慢慢地能够维持下来了一家人的生活开销,看着慢慢长大的孩子,连姨心中感觉日子还是有希望的。
夜深人静时,连姨总是会想起这一辈子的经历,有时候想想觉得太伤心了,好像这一生都那么坎坷;有时候又觉得很踏实,毕竟自己和命运抗挣过,有苦过,也有幸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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