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一孤灯,一轮月。
孟孤云四肢僵硬,似乎又被何落乌点了四五处穴道。
但他的想法永远不会僵硬,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笑。
黑夜中,孟孤云四肢硬得生疼,好像有一把熊熊烈火在全身燃烧。有一盏灯不停旋转,左转,右转,前转,后转,莹莹绕绕。可是,灯,在哪里转?
灯压根儿没转过。红火还是在黑暗中那个地方跳跃。
灯,在哪里转?
那团红火映照着这张脸如此可怖。
他,不是鬼,却比任何鬼都要可怖。
他究竟是谁?
“他是人。”世上恐怕没有比这种回答更巧妙的了。
孟孤云看到他,只努了努嘴唇。哦,他被何落乌也点了哑穴罢。
孟孤云感到手碰上了一个粗粗糙糙的东西,粗糙得如枯木。
任何人摸到它绝不会想到这是一只老人的手。
可是,这确确实实就是一只老人的手。

孟孤云突然瞥见那朵火花自黑暗中沉下,如鱼儿向湖心坠去。
火花近了、近了。
孟孤云的眼前一团红,他的脸也被照得一团红。也不知是他的脸更红,还是那团火花更红。
是谁把灯放到他的眼前这么近?
只有一个疯子才会这样做。
“庄主,你咋倒在这?”
哦,那是劳满川沙哑的声音。
眼前的提灯者,居然是劳满川!
孟孤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串火花!

这火花渐小渐小。
劳满川就是个疯子,做什么事都不必指望他了。
孟孤云忽然感觉这希望越来越茫然。
“把我扶起。”
孟孤云忍不住闭了双目,火太艳。
劳满川道:“我,不会弯腰。”
不会弯腰?
孟孤云听过世上有没有腰的人,可却没听过世上有不会弯腰的人。
劳满川当然不是真的不会弯腰。
他当然也骗不过孟孤云。
“你……平时劈柴火不弯腰咋劈的?”孟孤云哈哈大笑,劳满川在画眉山庄劈柴火,那么,劈柴火必弯腰,不弯腰就不会劈柴火。你能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我孟孤云!当你老子吃屎长大的?!孟孤云忖道。
劳满川怔了怔,仿佛魂已飘到了远方。是啊,不弯腰如何劈柴呢?!
那团火蓦然熄灭了,孟孤云倏然睁开眼!他此时,已从血泊中被劳满川扶了出来。
烟锅呢?
一个好烟好酒好色的男人为了烟酒美人连性命都不顾!何况,是从血泊中将烟锅捞起呢?
但是,血泊里的烟锅在哪里?不见了。
一烟锅,一个人,一把刀。
他居然在抽烟。他被团团烟雾包围着。他抽的居然是孟孤云的烟。但是,他,决计不是孟孤云。
谁这么大胆敢抽孟孤云的烟?
何落乌在哪里?
何落乌在抽烟。
那个抽烟的居然就是何洛乌,他,居然也会抽烟。
何落乌抽着烟,欣赏着这火——它不是红色的,竟是蓝蓝幽幽的鬼火。整个枯木林,只有一座坟,一个坟头,一块墓碑。
夜晚,有一团红火,亦有一团蓝火。
蓝火勾引了红火。
何落乌渐渐向她的墓步去,红色烟火如流星一般在夜幕中划过。不过,它倒和流星有个区别——流星很快就会错过,而它,却久久不熄。
这就是生命最值得怀念的地方,流星错过就可惜了,就像青春。
何落乌的青春早已失去。
要是像流星般的青春永不逝去该多好呢?
“孟庄主,怎么又抽了?”
不妙!
何落乌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
她喊我孟庄主?
孟孤云淡淡道:“又下雪了。”
他步入古教堂,钟声敲击,久久长鸣。
劳满川跟着蹒跚进了教堂。
劳满川道:“那天也下雪呢。”
孟孤云当然知道“那天”是哪天。
那天,她永远离开了江湖。
那天,孟孤云说:“江湖,再见。”
但是,那天永远是那天,永远,都回不了过去的。
孟孤云咳嗽着,他不断咳嗽,不断咳嗽。每次咳时都有一团团白气冒出。唉,这些年,他明显咳得多了,大概是抽烟抽多了。以前,老庄主老是如此咳嗽。他笑了,他也像老庄主一样老了。
冷风如刀催人老。
孟孤云已老去。
万里飞雪。
孟孤云不禁把衣服裹得更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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