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出潘三针的医馆,刚转过街角,迎面一个来人就差点和孟昭撞了个满怀。孟昭立时向后退了一步,才看清来人是个满头银丝,体胖矮小的年老妇人。
那老妇人骇了一跳,碎步退了几步,后又上下打量了孟昭一番,当看到伏在他背上病重昏睡的悦瑶时,面色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裹着怀中的包袱快步走开了。
孟昭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不多做停留,背着悦瑶移步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方自迈步,便听身后传来几个人的声音。
“好啊,孙婆子,始皇陛下召令收缴民间兵刃,你竟敢私藏?哥几个,给我绑了!”
“不是的啊,我这不是兵刃,是农具。不信我这就打开给你们看……这就是我平时垄地用的锄头。”
“什么锄头,只要能伤人,就是兵刃!”
“你们不能拿走啊,我就剩这个了,没有它,你们要我怎么种地,怎么活啊!”
“走开,老家伙!别拉拉扯扯的,否则对你不客气!”
孟昭并不想听,但这些话却自己钻入了他的耳朵。他终于明白为何街上会偶尔有人抱着包裹,趁着夜色神情慌张地行进。想是始皇召令收敛民间兵刃,但底层官员为了争赏邀功,趁机搜刮才行手中的青铜铁器。是以,人们才被迫冒险将家中的金属器皿转移隐藏。
一阵男子的大笑声音中,夹杂着老妇的哭诉。
“帮帮我,帮帮我吧……”
孟昭此时已将走出深巷,那老妇最后的话,显然是转过头来,对他的背影发出的哀求。孟昭顿时脚下如缚了千斤重荷,心中泛起的沉苦更是难言。
三个官家打扮的大汉随老妇的目光向深巷望去,却只瞧得巷子中漆黑空荡,不见一人踪影。
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高身大汉不禁大笑道:“老东西,你眼花了吗?整座城都归你柯三爷我管,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帮你!”
“滚开!别挡着三爷的路。”
喝声之下,老妇仍然抱着柯三的腿苦苦哀求。柯三已经失去了耐性,抬腿便朝老妇的心口踹去,可不知怎的,这一腿竟扑了个空。
柯三见老妇好端端地坐在地上,狼狈得直撇嘴,吼道:“老东西,躲得倒挺快!”看准老妇的肩头又是一脚。
这次,他使足了全力,只听“哎呦!”一声惨呼,柯三身旁的高个喽啰抱着肚子,疼得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柯三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到了身后,卯足拳力向那黑影挥出,但见另一个喽啰被他一拳打得飞将出去,撞到墙上后,软软地滑倒在地,动弹不得。
柯三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当下除了他和老妇,的确别无他人。
“老东西,是你在这装神弄鬼!”说着又抬脚攻向老妇,这一次,他的腿已经全然不听使唤,中邪一般停在了半空。
“谁!”柯三开口大喝,但喝声已经明显没有了先前的底气,黑夜中听来,似已有些颤抖。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这腿太不中用,还是卸了的好。”
“咔嚓”一声,柯三停在半空的腿上,胯根和膝盖的关节已尽数脱臼。柯三失声惨呼,抱腿滚在地上,冷汗涔涔而落。
转眼间,站着的三个大汉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连爬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哪里还能欺辱那老妇。
映着月色,柯三终于看清了那黑影的面容,嘶着嘴冲那黑影咬牙恨道:“你给我等着……我柯三日后……绝对不会放过你!”
孟昭面无表情,连同老妇在内,对地上的四人再没看上一眼,转身便隐入了黑暗的深巷之中。他来到依偎在一处阴影里的悦瑶身边,将她重新背起,忽然察觉那老妇正向他们这里追来,便立时加快脚步。
“等等,等一下!”老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带她去我家吧!”
孟昭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老妇见他终于停下来,扶墙缓了缓气,接着道:“别犹豫了,这姑娘的病,等不得了!”
孟昭长出一口气,顿时只觉喉咙泛起酸涩,感激地望向老妇……
骄阳暖人,房屋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耳边是屋外鸟儿们的婉转吟唱,和身边熟睡之人发出的浅浅鼻息。
悦瑶睁开眼睛,一扭头就看到孟昭趴在她的床头沉沉睡着。她看着他有些憔悴的面色,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疼惜。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着孟昭,不知不觉间竟看得舍不得眨眼。她心中犹然记得,在那场磅礴大雨之中,有一个人紧紧抱着她,对她说,他在乎她,从来都是。
悦瑶面上一热,不禁扯过被角遮在脸上。孟昭被胳膊下的被子带醒,身子一震,警惕地直起身来,低头见悦瑶躲在被子里怯生生地瞧着自己,旋即展颜笑道:“你终于醒了,可好些了?”
悦瑶羞涩地点了点头。
孟昭大喜,起身去将备好的药碗端到床边,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汤,小心吹得温凉,慢慢送到悦瑶嘴边,见她仍躲在被子中,便柔声劝道:“苦是苦点,但喝了会好得更快些。”
悦瑶咬了咬嘴唇,诺诺道:“那个……那天在崖边你说的那些话……”话到一半,她抬眼见孟昭的表情忽然凝住,当下一怔,思绪便不受控制地接道,“我知道,都是你情急之下的安慰之辞,你不必放在心上。”
语毕,四下静谧,时间便似恒古般漫长,一颗心兔子一般,跳得她发慌。
孟昭垂目,沉默良久,才缓缓微笑,答道:“也好,我还正自发愁如何向你解释,你能理解,真是再好不过。”
悦瑶心头一震,抬眼看向孟昭,见他面色安静祥和,登时羞愧万分,心中虽失落异常,却强装轻松,笑道:“那……那是当然。我们还是……还是……”
“还是朋友,对吗?”
连这句话也被孟昭抢先了。
悦瑶点着头,面上笑得愈加灿烂欢心,可怜被子下面,好好的衣角已快被她拧出一个洞来。
孟昭将汤匙放回碗中,喃喃道:“那……这药……”
悦瑶忽然坐起身来,哈哈大声笑道:“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再说,我都已经好了,哪有那么娇气!”
孟昭站起身来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嗯嗯,去吧,去吧。”
悦瑶一边大口吞药,一边挥手催促孟昭。直待孟昭走出屋去,将门掩好,她才被最后一口药呛得大咳。
方才吞时并不觉得,此时一咳,那胃中的苦水忽然一涌而上,呛得她眼泪几乎快要流下来。悦瑶感到手边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起一看,是一个锦囊,握在手中已知其中包裹着一块冰冷的圆石。
悦瑶紧紧攥着锦囊,直到她的手,她的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颤抖,猛然挥手将锦囊狠狠掷在地上,扯过被子转身趴在枕上,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孟昭并未走,只默默地站在门外,仿佛从屋内走到这里,已经把今生的力气都用尽了一般。他靠在门上仰面长叹,但此刻,除了他站的地方,这天下,再也没有他想去的地方。
“你该走了!”
一个眼睛乌亮,皮肤麦色的姑娘充满敌意地盯着孟昭,说道:“我虽答应收留这位姑娘,却并未答应收留你。如今她已醒了,你也该放心走了,再留在这,你会连累我和我奶奶的。”
孟昭苦笑道:“在下不会食言,只是……”
“你毕竟帮过我奶奶,我会好生照料这姑娘三日。只三日,到时你来接她也好,不接也好,我都不会再留她!”
孟昭轻叹一声,道:“有劳了。”
走出小院的木门,孟昭凌空跃起翻上屋脊,越过数条街道,才在一个阴影处坐了下来。他呆呆地望着接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中思绪万千,不经意间,日光已渐西斜。
他深吸一口气,举目望向火红的夕阳,渐渐收起心绪,回头发现对街一处隐蔽的墙角上面,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模糊印记。
这是墨家独有的联络印记!他的同门正在寻找他,而且就在附近。
孟昭顿时心神大振,再不迟疑,拔步便向印记所示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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