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姐姐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专注,仿佛我的话引起了她的什么共鸣,使她想起了什么。
我忍着脊背上的凉意接着说下去。
“我这次回家又遇见了。不要跟我说是幻觉!妈一再跟我说是幻觉!我知道不是幻觉!爹妈照旧在西边卧室里睡觉,奶奶在中间那间,我在东边那间。我都还没睡,灯还开着,在床上看书呢。奶奶早就睡着了。爹和妈那屋灯也灭了。还不到十点。你知道咱们前后邻居都睡得比较早,乡下嘛,九点多一个村子几乎就全黑了。所以我这间屋里的光亮可能是全村里唯一的亮光了。我看不太进去。白天跟妈聊天说到了村里的最近一些人和事,这几年村里横死的人不少,心里面感慨万千。我胡乱地翻着书,觉得人生真是太无常了,那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然后生者的生活,一下子就发生巨变。房间里的那个灯你知道的,昏惨惨的,我就这么想着,突然就响起了脚步声,是冲着我这个房间来的。就三声,踏踏踏三声,清清楚楚,走到房间门口就凭空消失了。房间里好像有股冷风吹过。我本能地感觉非常不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为啥,我心里特别清楚,那声音不是爹妈传出来的,更不可能是奶奶。别跟我说是幻觉,那绝对不是幻觉!”
我激动起来,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时我吓得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当时原本正想着死去的人,那突如其来的诡异脚步声令我几乎魂飞魄散。
我停顿了下,看了看脸色渐渐变得神秘莫测的姐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仍然觉得脊背发凉,忍不住四下里看看。我接下去,
“第二天我问过爹妈了,不是他们。但奇怪的是,妈都没等我说完,直接就斩钉截铁打断说,是我听错了。她说可能是后面路上有人经过,声音传过来听错了。我知道她是怕我害怕。可是她那样打断我,只会让我觉得她好像知道啥,只是不肯跟我说。”
我停住了,看着姐姐,等她发表意见。
姐姐欲言又止,又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我看见她浑身哆嗦了下。我也跟着哆嗦了下。她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也听见过两次。”她停住了,大叫道,“我憋不住了,全告诉你。”
知道下面有重大内容,一阵寒意传遍全身,我不自觉地又抖了一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因为怕你们害怕,怕你们吓得不敢回家。咱们家里确实有东西。在搬家之前和之后我都听见过。”
我打断了她,“我也知道咱们老家一直有东西!可是我们现在搬了那么远。难道那东西也能跟着来?那搬家的时候它躲在那里?它到底是啥?是鬼魂?是家里某个先人的鬼魂?还是别的什么?”
姐姐没说话,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外面阳光很好,可是这里感觉很冷。外面广场上人声传过来,我心里的寒意消失了一些。但是心里的疑问和好奇却越发强烈。
“那你跟我讲讲你听到的吧。”
姐姐回过头来看着我,“你不怕吗?”
“怕。可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那我就跟你讲讲,反正离老家那么远,现在不那么怕它。我第一次听见是我念高中的时候,暑假回家。你们当时才小学。你知道咱们家里那房子,虽然是很奇怪的冬暖夏凉,但是三伏天的时候也是挺热的。小时候咱们经常铺张席子睡堂屋地上你记得吧?”
我点点头,我们小时候甚至还铺席子在门口的槐树下睡过。
“那天我睡在地上,就我自己。半夜里我突然醒了。你知道的,咱们家夜里各种声音奇怪得很,各种怪声都有。我突然醒来,躺在那里听着各种声音,莫名奇妙地突然开始觉得非常非常害怕,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那三声脚步。”
我浑身又止不住地传过一阵凉意,头皮有种发麻的感觉。我感觉空气中的气温好像陡然下降了好几度。姐姐也很恐惧的样子,身体缩了缩。
“三声脚步,不多不少。就三声。从我身边走过,很稳,不紧不慢,向爹妈的卧室那边走去。但是三声之后没了。凭空出现,凭空消失。三步也走不到爹妈的卧室呀。关键是,这脚步声从一开始就让我吓得不能动。就透着股诡异,直觉中就知道不对。”
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她又打了个哆嗦。
我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你说它既然能跟着我们搬家,会不会也跟着我们来这里?”
姐姐不自主地缩了缩身子,紧张地四下看了看:“你别吓我!”
我敦促她讲下去,那是一种又恐惧又兴奋的感觉。
“第二天我特意问爹妈,半夜里有没有人起来。他们都说没有。妈也跟我说那是后面路上的声音,那肯定不是!”
“那你搬家之后听到的怎么回事儿?”
“那天也就十点多钟,夏天睡得晚了些。爹早去睡了,我把晴晴也放你睡那间屋的床上了,她睡着了。然后我跟妈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天,后来妈说困了,要去睡觉。我们俩一起,我跟着她去检查院子门锁好没有,然后我俩回来,把客厅大门也锁好,防盗门还专门用钥匙反锁了一下。然后妈就进屋睡觉去了,不一会儿他们那屋灯都灭了。我先去看了看晴晴,她睡得很香。然后经过客厅,客厅里灯一直亮着呢。然后我经过奶奶和爹妈那屋去洗手间。刚蹲上马桶,我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紧接着,那三声脚步突然在客厅里响起了,踏踏踏,从东屋出来的,往客厅大门那里走,三声之后就消失了。我愣了几秒,然后一下子就慌了。我冲出去,第一反应是跑到东屋去看晴晴,我怕晴晴出事啊。晴晴好好地在床上,我又冲出来,客厅大门大开着。院子门倒还锁得好好的。咱家总共就九十多平方,从东屋到西屋那走廊最多有五米?中间要从客厅侧门路过,客厅里一览无余啊。前后不过几秒吧。如果是人,他去哪儿了?院子里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空荡荡的,爬上房顶跑了?那他得多快呀!人不可能做到!而且,后面连脚步声都没有!并且那三声脚步听起来不慌不忙!每次都是不慌不忙!”姐姐说得很快很快,快得她自己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那妈咋说的?”
“那时候她还不肯告诉我。她能咋说?她就安慰说可能门当时就忘了锁了,说我俩可能都记错了。她说她就刚躺下,她啥都没听见。我看她的样子,她应该是真没听见。但是我跑那一阵儿,她听见了,她还出来问我咋了。爹睡着了,也没听见。”
“我去,”我突然觉得房间里很冷很冷,冷得我不由缩紧了身子,“我以为搬家了就没那些怪事了,它还跟着咱们呢!这么些年,除了每一代都夭折的那些人,倒也没有其他大事儿。可是它到底是啥?就是为了那个所谓的诅咒吗?它怎么跟来的?!”
姐姐沉默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站起来好像很冷一样跺跺脚,“你也不是小孩了,这么大了。我跟你说吧,爹妈也听到过,四哥也听到过。”
我呆住了。姐姐看了我一眼,把心一横,继续说道,“以前她跟我说过,但是她不让说给你们听,怕你们害怕。”
“好像那时候还没有你,我也还小。有一天妈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爹坐在厨房门边,四哥去玩儿,坐在门槛上。大中午,他们在聊天。聊着聊着,脚步声就来了,是冲着他们走过去的。但是爹和四哥回头一看,四下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四哥那时候年轻啊,天不怕地不怕,抄起门边靠着的扁担对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就骂,’玛丽隔壁的,想死啊?’那脚步声就应声消失了,正好也是三下,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统统跟我说说吧。”我急切地看着她。
她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然后回过头来问我,“爷爷的弟弟是个土匪,解放后不久被枪毙了你可知道?”
我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
“那时候老家那个房子刚建好,解放初围剿土匪。他们被围剿之后,他四处乱窜,后来躲回到家里来,爷爷把他藏在顶棚上。那时候才爷爷奶奶才只有大姑姑一个小孩,都还没有大伯和爸爸他俩。她当时三岁,有一天出去玩儿,童言无忌,一不小心跟人家说家里顶棚上有人。然后二爷爷就被抓走了。先是被关在刚成立的村委会,被吊打过。过了几天被捆着和其他要被执行死刑的人一起,串成一串从咱们房后那条路上被带走枪毙。好像是,在被拉走经过咱们家老房子的时候,大姑正好在外面玩,看着他经过,他气恨之下咬破自己的中指,下了血咒。就是那个代代有早夭的诅咒。”
我呆住了。原来还是这样的故事。“他年轻时在南方深山里待过,跟人家学过诅咒。你知道爷爷的坟为什么修到别人家的地里,而且修成八卦阵的样子?那是花大价钱请了风水师看好的地方,专门设计出来的,就是为了压制那个诅咒。”姐姐没有给我留消化的时间,一口气说了出来。
“这跟那三声脚步有关系吗?”
“有啊。爷爷随后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据说那几年那个二爷爷的鬼魂经常回来闹腾,弄得鸡犬不宁。家里的牛无缘无故死了,狗也死了,大姑还真的生病早夭了,早夭前还总是说在家里看见狗,可是其他人都看不见。爷爷去世之前专门找了风水师,他说要用自己的坟镇住他弟弟。那个坟作用还是很大的,从那之后,动静就小多了。除了偶尔见一见二爷爷在家里走,早夭这事没有完全解决,偶尔还有那看不见的狗之外,就是这脚步声了。奶奶说,她能听出来,那是二爷爷的脚步声。”
我静了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问道,“为什么是三声?”
姐姐怪怪地看着我,“这个你下次再听见的时候对着空气问二爷爷去,或者到坟头问爷爷去。我也不知道。”
我急忙摆手,“这辈子都别让我听见了最好!”
她跺了跺脚,看着窗外夏日的骄阳,说,“这里真是莫名其妙冷得可怕。我一分钟都不能在这里呆了,我们出去见见阳光去。”
我们往门口那边走去,姐姐在前,我在后,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天晚上的感觉又回来了,我觉得自己血液在冰冷中凝固。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踏、踏、踏三声脚步,冲着我走过来。我砰地一声甩上门,拉住姐姐往楼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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