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女儿(一)
——记我认识的三个非洲女孩
第一位女孩来自北非摩洛哥,就称呼她为S吧。
大三在德国交换时,她和我住在同一栋学生宿舍楼。语言课程结束后校方为新生安排活动是传统项目了,我们这批人的“新生之夜”在M城一家位于河边的酒吧举行。各国学生带着自己国家的食物——这是校方要求的,当然也可以不带。大家都很积极得带来了丰富的食物。各国美食品鉴大会结束后就是自由而放松的舞会。我们此前从未到过酒吧这样热闹的娱乐场所,多少觉得不自在,于是在外面休息区的沙发待着了。
对这样的氛围表现出不适感的不光是中国学生,几个法国、西班牙的女生也早早出来在沙发区闲聊。夜已经深了,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同一个宿舍区的学生于是约着一起回去。这也是我认识S的契机。S玩得有点嗨了,醉醺醺地出来让我等她一起回去。出于友善我也没有拒绝。过了夜里12点,S仍然没有出来,我有些不愿意等了,就进去找她。躁动的音乐包裹着里面的人,人们的身体和变幻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我看不清哪个身体属于S,就爬上稍高一点的舞台,寻找她蓬蓬的黑短卷发。好不容易看到她,艰难地挤过人群,却因为音乐声太大,根本无法向她说清楚。我只好离开,有点生气地坐回沙发区。
过了一会,S满身酒气地出来,带着歉意让我先回去,说她不回去了。当时我就发火了,转身离开。
第二天下午我在宿舍,S敲开我的门。她带着一小玻璃瓶茶叶,保险盒里还装着一些黑色粉末状的东西。
“这是我妈妈做的,我们国家才有的食物。”
“是用坚果做的。我最喜欢的食物。”
“昨天晚上对不起。”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S就噼里啪啦说开了。我只好邀请她进屋。她性格真的很好,知道我已经不生气后就又热情起来,和我说昨天晚上我走之后发生的趣事。她很瘦,棕色的皮肤泛着年轻的光泽,说话时眼睛会直直盯着你看,简直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来她话语内容的起伏。
她是深色头发,自来卷很严重,头发刚过耳朵,向左边大偏分,很有风情。她的脸也是,小小的脸,深邃的五官,加深的眉眼尤其吸引人。她说话时肢体也一直配合着——你很难不被这种讲述者吸引。
S德语学得很慢,这样她也多了下楼来找我的理由。一个月过去了,我们也成了朋友。有时候约着一起去逛街、去图书馆,一起做饭。但总觉得国际朋友和本国朋友之间总存在某些不同,那些可能因为语言导致的理解不足,加上文化背景不同导致的难以感同身受可能就是我始终觉得本国的朋友在某些方面要更亲密些。
一个深秋的午后,窗外那排树的叶子已经变得深红,风一吹就掉一些。天也黑得很早了,下午下课回到宿舍天就已经黑了。我把暖气开得很足,屋子里面暖暖的,坐在地毯上剥橘子是最适合这样天气的事情。橘子清冽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面,远处的灯火勾勒出M城的轮廓,静谧又美好。S发消息过来,问我有没有空,她下来找我。刚回复过去后敲门声就来了。S比平时憔悴了些,看着有点失落。
我招呼她坐在地毯上,拿出剩下的橘子。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向了她的国家。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谈一些深刻的话题。S说了很多自己国家的事情,她说那些时充满了对自己国家的自信,那种自信让她进门时的憔悴瞬间就褪去了。那个位于沙漠和大洋之间的摩洛哥,在她的描述下闪着光一般。我不知是否应该提出一些质疑,也不好打断,只是听着,点头。
她停顿了一会,那种光芒暗了下去。
“我的国家还是存在很多问题。”她说。
摩洛哥实行君主立宪制,第一通用语为法语,其次才是阿拉伯语。这个从语言上就带着浓厚殖民色彩的国家,在独立之后也很难从宗主国这里完全脱离出来。“事实上法国仍然可以控制我们,在许多方面,包括军事。”
S学的是政治经济学,她解释说这是他父亲替她作出的选择——S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你会留在德国吗?或者其他欧盟国家?”
“不会。”S回答得很干脆,“我要回到摩洛哥,为我的国家作出贡献。”
说这些话的时候,S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眼里都是笃定。
那个傍晚是我和S相处的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个场景。在那之前我对政治抱有的热情只不过是因为对许多人认为女孩子不懂政治这种偏见的刻意对抗。在和国际学生的交流中他们对政治的关注和见解让我自惭形秽,中国青年对政治多少有些漠视。国家离我们似乎很远,我们接受教育,获得文凭,多多少少是为了将来得到某份工作的筹码。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国家已经离那个需要人人为国奋斗的阶段远去了,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感很难像上几代人那样强烈和清晰。这些青年的政治热情和我们关心房价一样平常,这是最刺痛我的地方。
S这时也已经回到摩洛哥,应该也顺利毕业了。我和她之后联系渐渐变少了,但是那天晚上的S是我久久难以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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