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从一

一、

妈妈是个精神病，她是精神病的女儿。刚才又被同学们嘲笑了，然而她没有伤心，没有难受，对这一切，她仿佛早已习惯—没有父亲！

放下书包，迈步掀开帘子。老旧的砖瓦房，下面的黄土地面，高低不平，坑坑洼洼。一张铁床靠着墙壁，南北而放，床头和床尾的镂空板上，已经能看到厚重的铁锈痕迹。床头的斑驳墙壁上，有一条电线不规则的趴着，尽头连着一个老式的手拉式开关，房正中的梁木上一个灯泡顺绳而下。一个老旧的木桌子靠在床头，桌子上东倒西放着歪地放着几个药瓶，几个饭碗，饭碗里面还有食物的残渣，已经凝固。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只怕惊醒床上睡梦中的人。

一个一个扶正药瓶并排列整齐，收起碗筷，再拿起放在一边的破布将窗台浮尘擦拭干净，再将布放回原处。小小的窗户透进来一束光，黑暗的房间亮了。她喜欢这种感觉，披洒阳光，沐浴温暖。

时间不容她停留。

她迅速来到厨房，将碗放在锅里洗刷一遍。同学们的话回响在耳边：“吴从一，你妈妈是个精神病，你就别让她再嫁人了，我爸爸妈妈说她是害人精。”

“我妈妈说她敢嫁过去不到一个月，就被人家赶回来了。”

“吴从一，要不你给我当媳妇吧，这样你妈就不用再嫁人了。”

她还记得，父亲去世已有6年了，从那以后，妈妈就会时而精神错乱，她也会经常被同学们嘲笑。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心直口快，从大人那里听过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考虑其他。

今天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呢？是了，她双手紧紧拽着书包的两根带子，不理会她们的冷嘲热讽，从他们身边昂首而过。

我的出身或许一文不值，但是我的自尊价值连城。

锅里添上水，拿起灶台上的火柴，兹拉一下点燃，迅速腾出一只手遮挡住，不让它熄灭，抽空拿起旁边的麦秸秆点燃，扔进炉子里，最后把火柴归回原处。

11岁的她，俨然已练就成了家务小能手，有一身娴熟的居家技巧。

确认不会熄灭后，起身拿过来作业和一条小板凳，坐在灶台边，边看火，边做饭，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今晚她做的是稀饭配炒鸡蛋，鸡蛋还是前几天拿自己家种的豆角，番茄从隔壁的大叔家换来的。

她知道妈妈最爱吃这个，所以，这次给她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正低头做作业，就听到一声嘿嘿的笑声，抬头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只看表情的话，有一种她已经恢复的感觉。细看，会发现她还病着，因为她的脚上连鞋都没有穿。就这样光脚出来了。

吴从一把她扶进屋内，端来饭菜，放在她面前，她看着稀饭，和煎好的鸡蛋，不说话也不吃。吴从一拿起筷子塞到她手里：快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一一爱吃这些，给宝贝一一吃。一一煎的鸡蛋也可好吃了呢。” “一一不爱吃，你吃吧” “胡说，一一最爱吃了。一一爱吃，我经常给她做。”

这些话，在吴从一的心头重重一击，自己爱吃，是因为自己爱吃，她才记得的吗？”

被妈妈如此爱着，吴从一很幸福，纵使再傻再笨，千不好万不好，她也是妈啊。有妈在，不论她多么辛苦，她还是宝。没妈在，她就是那路边的野草，再也当不了宝。妈妈才是和她相依为命的人。

二、

吴从一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到县里的初中了，吴从一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到县里的高中了，这是六年来轰动全县的好消息，也是村里的头等喜事。好心的人对她竖起大拇指：这家姑娘真有志气。”不怀好意的人，对她羡慕嫉妒，不过，无所谓。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六年的时间，她把所有的精力投身到学习中，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棒，初中稳拿年级第一，高中常居年级前三的位置而不下。

是金子总会发光，优秀的人总是不乏注目。

临近高三毕业了，看着抽屉里的情书，吴从一拿起又放下，反复几次，还是把她塞到了抽屉的最深处。这是他送的。

想起他，她不自觉地嘴角浮起微笑。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是六年前那个小男孩吗？

还隐约记得小学五年级时，他穿着个裹屁股的红T恤，下面一条崭新的马裤，嘴里貌似还亲着一棵草，站在嘲讽自己的人群中，紧紧地盯着自己说：吴从一，要不你给我当媳妇吧，以后我就罩你了。”那样子，有点痞痞的坏。

自己当时，好像是抱着高傲的自尊从他们面前穿行而去。

她很少在意别人的长相，因为小时候自己的很多精力都在妈妈时而复发的精神病上，已经自顾不暇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一个无关的人。

所以，高二文理分班后，虽然他们同在一个班，但交流却甚少，唯一一次接触是一次体育课上。

每次的体育课，总有那么几个同学不去室外活动，恰巧每次都有他们俩。

又是一次室外活动课，教室里几名同学正在互加qq,当时qq正风靡校园，他们吵着说要加学霸的qq,她说她还没有qq,同在教室的他自告奋勇地说：我帮你弄一个吧。

后来还真给了她一个号码并郑重地站在她旁边监督她把号码写在书本上。不过从那以后，她倒对他有了个好印象，说话挺算数的。

不过她一直忙于学习，从来没有上过。

后来一次偶尔的登录，让她发现了一个大秘密，签名栏里写着：吴从一，我喜欢你。

邮件箱里，躺着一份邮件：

吴从一：

我喜欢你，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你还记得那个想让你给她做做媳妇的小男孩吗？

每每他们嘲你，你总是故作坚强，明明很难受，手指紧紧地抓着书包，背却故意挺的笔直，我喜欢你看似坚不可摧，又隐忍乖巧的样子。

你忍时，若梅花，遗世而独立。你痛时，若梅花，坚强而不屈。

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现在的你，若梅花，傲然而绽放。

时时刻刻关注你，与你并肩通行，我很快乐。

方晓阳

他，挺拔，温柔，迷人，成绩总是紧追自己身后，女孩子对这种完美的男孩一直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很容易心动。她是正常女孩，也不例外。

可是这样优秀的他到底为什么看上自己呢？自己身上有什么优点呢？

是冷漠，孤傲，还是那令人生厌的自尊心，还是该死的强迫症？

想不出。可能骨子里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好的他。

有时候就是这样，看到心动的人，即使再自信，也会觉得自己身上满是缺点，瞬间变得自卑，怕不足以相配。

为了防止自己越陷越深，从此她再没上过那个 qq,在生活中也不再同他讲话。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很久，一直到毕业前夕，她只知道，他们两个的成绩还和以前一样保持着惊人的相似，她在前，他在后。

毕业前的此刻，她还在想，自己当时变相拒绝了他，果真是对的，因为从那以后，他再没主动找过他，她想可能这份朦胧的爱情注定就像是那封情书一样是她的不可说，不可拆。

三、

吴从一大学毕业也交往过两个男朋友，可是无一例外地，都因为受不了她的强迫症而分手。

第一个男朋友说：你真是个怪胎，瓶瓶罐罐必须排列对齐，看见脏的地方必须收拾，有哪个男生是这样的。你要按这个标准，你就一辈子当老姑娘吧。我觉得你根本不爱我。

第二个男朋友：吴从一，你什么东西都要物归原位。你不知道有些人就喜欢凌乱，他们感觉乱中有序，恰好我就有凌乱癖，你是物归原位癖，咱俩能过下去不？

天知道，她也很渴望同心同德同甘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随后，她无暇顾及感情的事。因为，她入职了。有了工作，就可以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了，虽然妈妈的病已有好转，只要母女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如何，心里都是甜的。

作为妈妈，最关心的肯定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也有人陆陆续续介绍过好几个相亲对象，可是没有一个成的。渐渐地，她也觉得两个男友分手时对自己的“诅咒”是对的。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自己能找到幸福吗？会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吗？自己为什么将心门关的紧紧地，是因为里面已经被永久的入住？还是尚未找到合适的入住人？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又想起往事：妈，你那时候为啥改嫁一个月不到就不跟他过了呀。”

“为啥？那还用问，肯定是为你呀，我给她闺女买东西，他给她闺女买东西，却不给你买。你可是妈的心头肉。刚嫁过去就这样，以后怎么办？我可舍不得你受苦。”

她被感动了，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她的傻妈妈更爱她的了。

”一呀，找个男朋友吧，让妈放心。“

那晚，她鬼使神差地登上了那个qq,只是想偷偷回去看一下顺便告别过去，准备心房重启迎接其他人，却没想到。。。。。

邮件箱里有未读邮件4，日期分别是近4年的每个情人节。

第一封：

“吴从一，今年是我们上大学的第一个情人节，忍不住在想，你是怎么过的呢？方晓阳”

第二封：

“吴从一，今年都大二了，我还没有女朋友，你呢？有男朋友了吗？方晓阳。”

第三封：

“吴从一，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方晓阳

第四封：

“吴从一，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你好吗？只要听你说句我很好我就满足了。

又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多到用尽一生的时间觉得也不够。你看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多么好听啊，向阳而生，从一而终。方晓阳”

所有的邮件都来自号码是824224487的邮箱。

她看了一会，想了很久，四年过去了，没想到对方还这么执着，少男少女分的懵懂爱恋，他是喜欢记忆中小时候的自己，还是喜欢脑海中固化的自己的表象？自己的真性情他了解吗？是真喜欢还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心心念念？虽然不知道对方还用不用这个邮箱，但是她还是鼓起勇气发送了邮件。

“我承认，我对你确实有好感。高中的时候，我为什么拒绝你，因为我知道咱们之间差距太大，你从小家庭条件就好，而我家什么情况你也很清楚。我从小到大的处境你都知道，就连。。。我的妈妈，你也能接受吗？即使你能接受，你的家人会接受吗？将来的孩子，会不会遗传？这些都是问题。我希望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如果不能接受家人的祝福，注定不能在一起，那我宁愿从来没有开始。”

她等待着在下一个情人节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