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谈水浒之六
一
读水浒时总在想，吴用的人设，好像就是施耐庵的人生自述。
施耐庵穷及一生，也做不完一场军师梦，最后只能寄情于写小说。所以，吴用当是施耐庵基于历史原型虚构的名字，玩的就是“智多无用”的隐喻。因为无论《宣和遗事》还是《宋江三十六人赞》，里面都只有吴加亮和吴学究，唯独没有吴用。
吴用出场华丽，号称加(强版)(诸葛)亮，却也没有带领梁山好汉走上康庄大道。这正应了“机关算尽太聪明”，“百无一用是书生”。
万卷经书曾读过，平生机巧心灵，六韬三略究来精。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谋略敢欺诸葛亮，陈平岂敌才能。略施小计鬼神惊。字称吴学究，人号智多星。
——《临江仙》吴用
要知道同时代的明朝开国元勋宰相刘伯温号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也只敢说堪比诸葛亮。
吴用不过一落第秀才(当然也有说法是因为名字起的不好，被奸相拿下状元，但想一想吴用这个名字由来，便知是吴家后人附会贴金)，所有的智计都是自我吹嘘和毛遂自荐，根本比不上诸葛亮早就名扬于世。
扮相学诸葛而自称加亮，已经很山寨了。就好像你哥们跟你说，我刚买了个大屏苹果手机，还是双卡双待，比你的苹果手机好。
一进入实战，诸葛亮和吴加亮的差别，就变成了李逵和李鬼。
二
不客气点说，吴用之才，充其量是师爷，算不上军师。
首先，吴用只有战术眼光而无战略眼光。我们想想诸葛亮初出茅庐给刘备献的是什么？是隆中对三分天下，就这样还被后人嫌弃格局不够大，不敢提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吴用出道呢，不过是怂恿晁盖劫生辰纲，劫得跌跌撞撞不说，劫完大家伙分赃后竟然散了，散了...然后才惹出晁盖被通缉、宋江通风报信一系列连锁反应。难道吴用以为搞事情不用考虑后果吗？
其二，吴用善用阴谋而非阳谋。这个以往读水浒的人抨击很多。比如处子秀智取生辰纲，吴用定计是用蒙汗药，这都是古代平原君带的鸡鸣狗盗之徒干的事儿，也是后来韦小宝被茅十八陈近南嫌弃的勾当。更关键的是，这点小计也全靠杨志的猪队友神助攻，才勉强胜利。
劫法场救宋江就更暴露了吴用智计的天花板。孙子兵法军形篇讲：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劫法场这种以弱击强的事，居然不提前看地形，不计算兵力差距，不考虑后路，明明有阮氏三雄这样的水军好手，也不预留做接应，晁盖等人看见都快问斩了也迟迟不敢动手，最后还是半路杀出个黑旋风，走投无路出来个张顺，才把宋江救了。
其三，吴用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吴用的专业水平，放现在可能更适合当HR，在人员分工上，座次排名上，给宋江造势上，吴用驾轻就熟。在对外作战上，都是见招拆招，完全没有预判性。兵法本来应该以正合以奇胜，但吴用完全只有剑走偏锋。
祝家庄打了3次，还是以多打少，但老大晁盖都折了，也没占到便宜，最后靠的是反间计木马计。小时候总觉得栾廷玉很厉害，现在觉得应该不是x军太狡猾，而是军师不咋地。
至于对抗官府的战役，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说白了宋代兵制，后期禁军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能靠边军作战，但梁山好汉们还是打的很艰难。吴用的智计，只在帮忙召唤救兵。
打高唐州救柴进，靠的是召唤公孙胜。
打呼延灼，靠时迁偷甲召唤徐宁的钩镰枪。
打呼延灼的开头更有意思，吴用头头是道分析完呼延灼的厉害，得出结论“先以力敌，后以智擒”，然后没有了。宋江估计在心里骂了一句：我要，这吴用有何用，然后无奈地自己调兵遣将。这就好比刘备跑到茅庐问诸葛亮，先生对我未来发展有何看法。诸葛亮摇着扇子说：我对曹操、孙权他们很了解，你应该确定一个发展战略，既要招兵买马、也要卧薪尝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光复我汉室努力奋斗。
说大道理忽悠人的不叫军师，也没有联盟，只能叫狗头军师。
更关键的一点，是宋江出道就自带九天玄女三卷天书。九天玄女何许神也？是赐黄帝兵法打败蚩尤的。所以天书并非吴闲云解读的什么黑名单，而应该是兵法。吴用如果不跟着宋江习天书，也就根本不会有反复运用的诈降计、伏兵计。
即便这样，九天玄女对智多星还不放心，打辽军还得下凡再教一遍。
唯独到打方腊是真正扎手的硬点子，结果每打一仗死几条好汉，终于把梁山家底败光。我只想问，吴用你作为军师良心不会疼吗？
三
《人物志》说得好：若聪能谋始，而明不见机，可以坐论而不可以处事。
这大概是对吴用智谋水平最好的判词。
高晓松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说他有读古典小说画阵图的习惯，读三国演义时可以画出阵图，但水浒传的阵图画出来是驴头不对马嘴。这说明，施耐庵自己在给张士诚出谋划策的时候，本来也不大懂兵法，连带了吴用也只会纸上谈兵。
所以，我猜测施耐庵很可能是在借吴用这个人物，表达一种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叹息和自省。
那些年少轻狂的自大，在现实面前摔得稀碎。正如盐贩子张士诚也算一代枭雄，可惜碰到朱元璋就被打的稀里哗啦，屡战屡败，最后不得不自杀。
施耐庵正是元末明初的亲历者，他的小说里，萌生着反暴力与反智的思考。而反智主义的典型人物，正是小说里的吴用。
吴用现身说法，反的不是大智慧，而是伪智慧和小聪明。
四
老子早就在《道德经》里说：智慧出，有大伪。
《反经》讲得更加直白：心智慧不以端计教，而反以事奸饰诈。（反智慧也。《说苑》曰：“君子之权谋正，小人之权谋邪。”）
吴用最被诟病的人生污点，是劝宋江降辽。
现实中的张士诚，的确听信张士德，投降过元顺帝。这不是巧合，而是施耐庵“真事隐”的笔法。
无独有偶，大明王朝200多年后遇到的葬送者——李自成，手下也有一个狗头军师牛金星。
牛金星除了刚开始出过一个“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的政策建议外，主要的“功绩”恐怕就是建立大顺朝的官职和不断劝李自成称王称帝了。
他谗言让李自成杀了举荐自己的李岩，后来又投降清朝。对牛金星的历史评价基本一致——阿谀奉承、贪图权位、嫉贤妒能、忘恩负义的小人也。
关于李自成的败北，原因当然很复杂，主流认为是腐化堕落太快。顾诚先生在《南明史》里的另一个观点是没有与大地主阶级妥协。
在我看来，谋士的智商太低也恐怕是重要原因。李自成用牛金星、宋献策，努尔哈赤用范文程、宁完我，高下已分。
五
我们这个民族，是应该反省下引以为傲的谋略与智慧了。
有人说，中西方反智的不同，就好像没头脑与不高兴。西方的反智主义，是一种质疑智慧是否有用的态度；而中国现在的反智，不过是滥贴标签跟风作乱。
我们的反智，应该像从另一个角度看水浒传一样，反省我们是如何从膜拜谋略走向投机取巧，进而反对各个领域的偷奸耍滑。
任何不基于实力强大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杀鸡取卵。
智多星吴用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最后连九天玄女也救不了他和宋江。
本文所涉历史，纯属一本正经瞎探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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