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欢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床头青蛙形状的夜光时钟显示是凌晨5:05分。周遭很寂静,只有模拟雨滴声音的卡通时钟走针的声音,一声一声连绵不断,听上去就犹如一颗颗沉重的雨点直往人心里砸。
拧开床头灯窸窸窣窣地起床并习惯性地叠好被褥之后,朱欢并不着急着去卫生间洗漱或去厨房做早饭吃,而是坐在床边环视了一圈檬黄灯光里的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闹钟上习惯性发呆。
朱欢身处的这间卧室是一间儿童房,墙壁是浅浅的蓝色,吸顶灯是一只小熊的笑脸图案,桌子椅子都是配套的儿童学习游戏一体桌,她现在坐着的那张床,也是一张明显是儿童尺寸的小床。这些家具本来早该随着明天的离去而被送人或者找人回收处理掉,甚至这间屋子都差点被改造成书房,都是朱欢竭力反对拼命拦着才得以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你留着这些东西不是徒惹自己伤心吗?”姐姐朱墨又是心疼妹妹,又是恨她耳根子硬听不进去话。
“她要留你就让她留着好了。”当时还是朱欢丈夫的高斓劝了朱欢几次劝不动,索性放弃了,“人没留住,她想留点东西就随她吧。”
往往就是这样,一件物品只要你想留,努力一下,坚持坚持,多半最终都能留下来,可是人就不一定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人儿。
朱欢都记不清她留了明天几次。
刚怀上明天的时候朱欢有严重的先兆流产迹象,医生问她保不保,保的话就得卧床至少三个月。当然要保。备孕两年左右才怀上的孩子,能不保吗。朱欢于是在床上生生躺了多四个多月,吃喝拉撒都不敢下地。好容易有惊无险地熬到了孕后期,朱欢又被诊断出妊娠糖尿病。35岁的朱欢因为是高龄初胎,被医生勒令住院调糖,于是刚下床直立行走了没多久的她,又在一间八人同住的大病房躺了大半个月,这是朱欢对明天的第二次挽留。
谁知到三十五周左右到时候,明天等不到足月提前就发动了。当朱欢被邻居手忙脚乱叫来的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下半身已经完全被染血的羊水浸透,她疼得面白如纸冷汗涔涔犹不忘死死抓住一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的胳膊,也不管他是不是大夫,一个劲儿口齿不清地叮嘱他“不管怎样,保孩子”。
命运一度是听见了朱欢的呼喊并予以回应了的。明天生出来之后,虽然因为早产加羊水感染住进了新生儿ICU,但二十多天之后警报解除,体征恢复正常的明天被送回到朱欢手上。
当朱欢第一次将软软小小一团的明天抱在怀里的时候,心里虽然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留住他了我留住他了”,眼睛里泪水忍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啪直往包裹着明天的抱毯上掉,一砸就是一个大大的湿晕,很快濡湿一大片。
从只知道哼哼唧唧吃奶睡觉的软软小小的小婴儿,到能坐能爬能走能跳的小男孩,除了几次常规的感冒咳嗽之外,明天并没有过多地让朱欢操心。唯一让朱欢心里有点忐忑的是,明天的每次大运动习得期即便按照纠正月龄来看,也都比其他孩子要晚上一截,通常的“三(个月)翻六(个月)坐九(个月)爬岁半走”,在明天这里变成了“六翻九坐周岁爬一岁八个月才会蹒跚走”,但是好在虽然落后一点儿,最后也都顺利地熟练掌握了,朱欢的心又稍微踏实了一点儿。
真正让朱欢开始焦虑的是,明天迟迟不肯开口说话,快三岁了却几乎还停留在别人一岁多偶尔发个“babamama”的水平,后来即便能蹦出个别词语,也明显在表达自己上障碍重重。朱欢刚开始安慰自己这也许是俗话里的“贵人语迟”。但跟孩子玩耍的时候她留了个心思着意观察,心惊地发现孩子与她对视的时候少之又少,虽然也依恋她,但她坐在他旁边他并不怎么主动跟她互动,而且明天玩玩具也只翻来覆去把玩有限的几样。
朱欢问保姆大姐平常孩子在外面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互动的情况,大姐期期艾艾,说咱家小宝基本不怎么跟小朋友玩,硬放到一起,也只是埋头玩自己手中的玩具,而且小朋友过来找他玩,他也不回应,有时还会突然发脾气。
保姆大姐的话让朱欢心里咯噔了一下。
因为明天婴儿时期除了大运动发展稍微滞后并没显露出别的异状,感冒咳嗽什么的也很常规,所以朱欢刚开始叫了自己母亲过来帮忙带着孩子,自己休完产假就回单位上班了,毕竟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只靠丈夫高斓的工资支撑整个家庭的支出,还是有点吃力。
明天两岁多的时候朱欢母亲回老家走亲戚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去世后,朱欢又托人从老家的镇上找了个大姐来白天帮她带明天,她自己白天照常上班,晚上回来自己带。
朱欢在榕城一家规模还不错的出版公司做图书编辑,那两年不知怎么的有如神助,她策划引进的两三本海外图书在业界和市场反响都不错,其中两本还一度爬上了相关领域图书的畅销榜单。她一时都感到有点春风得意了,无论是为收入还是为个人发展,她都舍不得放下正当好的职业生涯。
但是明天随着年龄增长渐渐表现出来的异常,让朱欢慌了神。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在家自己全天候带明天。随着越多地与明天相处,朱欢的担忧愈盛。犹豫再三之后,她决心带明天去专业的儿童发育发展测评机构做测评。
一连跑了好几家机构,得出的结果都惊人地一致:明天是个ASD患儿,也就是人们喜欢称之为“星孩”的孤独症谱系障碍儿。这个诊断结果犹如晴天霹雳,把朱欢的心震得稀碎。
那段时间高斓正好被公司委派到一个北方城市驻守一项工程,闻讯匆匆赶回来,看到的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妻子和一脸平静成天堆积木的孩子。夫妻俩带着孩子跑更大的城市更大的机构去做了新一轮的测评诊断,结果依然一样。随着手里的测评结果单据越来越多,丈夫越来越烦躁苦闷,朱欢却渐渐冷静下来,带着孩子回到家之后,买了一堆孤独症相关的专业书籍回来,准备细细研究。
既然命运选择了我,那就整装上路吧,朱欢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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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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