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那么活泼,却又有几分忧愁呢?”

等我走近他身边,男孩笑眯眯地对我说。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黑黑的眸子有一种明晃晃的清澈。
我远远地看见他蹲在地上。
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衫,灰色的西裤。透过阳台的铁栏杆,我能看见他就蹲在地上。他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安静,他有一种与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淡定安然。而他的身边是一伙闲得无聊在正午时光不停八卦吹水的平民大众,他们扯大嗓门的本土方言差点要盖住他刚才跟我说的那句搭讪的话:
“你为什么那么活泼,却又有几分忧愁呢?”
但我却觉得他跟我搭讪的方式,很有艺术感。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男孩。他使我惊诧。当我因为个子不高够不着水池从而洗衣服格外吃力的时候,我干脆用两支手臂撑起了身体,三跃两跳,爬到了水池的池中。
我高高地站在池中,盆子里盛满了水,被子正泡在盆里,我将双脚踩到肥皂泡里去。我一面慢条斯理地在盆子中央踩踏,一面无所事事地环顾四方,我的眼睛扫到对面楼层,那儿是我居住的地方。那是一幢简陋的商品房,所有正房的门都并排在一起,前面是狭长的阳台走廊。
正午的阳光斜照在阳台上,天气有几分炎热,男孩眯着眼睛躲避着阳光,但同时,他的脸一直朝着我所在的方向。

可我并不以为他是在看着我。
所以当我在盆子里踩踏了一个圈圈,从而背对着阳台的方向,我发现我的身后并没有特殊的人物和景象。
当我突然想到,男孩依然一动不动蹲在地上,依然坚定不移地一直脸部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我更加心不在焉,我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孩,他怎能一动不动地一直看着我?
我穿着散慢的拖鞋从我家门口走出来,穿过狭长的阳台走廊,从三楼下到一楼,再走到对面的水池这里来。我们家里停水了,我只能到公共场所去洗被子,而妈妈生病了,她的手关节不能动,她每天都用炒熟的盐巴来热敷伤口。
湖北咸宁的夏天跟其它省市的城市的夏天一样热,我不仅只踢踏一双散慢的拖鞋出来,我的衣装也尽可能从简,上身是白色的收腰短装,下身是一条红色的西装短裤。
在九十年代中和九十年代末,满大街都流行穿西装短裤。我的西装短裤更有特色,是灯笼样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色,我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快满十八岁的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单纯小女孩。只是在水中浸泡多时,皮肤有点接近惨白。

他究竟干嘛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我心里嘀咕着,以至我的脚也跟着一起闹情绪,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踩着,每踩一脚都要犯一次迷糊。是怎样一个难捱的过程,我在全程被一个陌生男孩窥视了那么久后,才艰难地将原本笨重的被子洗清白。我吃力地将它拧干,尽量将它拧得更干一点以后,又一跃从池子上跳了下来。
我的衣服肯定被溅湿了,我的刘海也被我沾满水的手撩得湿巴巴的,我从不认为我那个样子是可爱的,是好看的。所以我低着头,假装并没有看到他的目光,我假装对一切视而不见,我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慌张。
我又慢条斯里将盆子拉到胸前,将它抱起来,放在身体左侧,顶住我的腰部。我的脚上都是水,每走一步都吧嗒吧嗒直响。我走向家的方向,上了二楼,再到三楼,我看到男孩依然蹲在原来的地方,我隔男孩越来越近,我终于要经过他的身边了,他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温和地笑眯眯地对我说:
“你为什么那么活泼,却又有几分忧愁呢?”

我是怎样惊异于他的这样特殊的问话,以至于我明明看到了他的明晃晃的清澈见底的眼睛,我却始终垂下我的眼睛,我明明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无可预知却无法抵挡的意外邂逅,我却无法控制我的言行,无法平息我波澜起伏的心情。
当他一直看着我,一直明晃晃的眼睛胆大妄为地迎接我的靠近,既而直接站起来,既而温和地笑眯眯地跟我搭话,我已经敏锐地预感到我们之间的不平凡的未来。

迄今为止,我仍然能清晰地记起来,他就是用这句特殊的搭讪,向我告白,向他对我的一见钟情来宣告随之而来的精彩。
那是我人生的真正意义的初恋,也是我过往所有恋情的唯一一个年龄比我大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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