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工业园区组织消防疏散安全演习,工厂不上班,全部参与这场演习。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待着,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用干活,机器也没有响动。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共同的信号。“呜……呜……呜”工厂的警报器炸裂开来,声音急促又尖锐,听着非常刺耳,也十分的有紧迫感。当第一声警报响起,员工便迅速离开岗位,快速地往楼梯口跑去,赶紧跑出车间,到食堂左侧的那块大操场上集合。一时间,那块宽广的水泥地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一个红色的庞然大物早已停在了人群前面,是一辆整装齐备的消防大卡车,卡车边站着三名身穿制服的消防官兵。一身黄色的衣服,头戴黄色的帽子,威风禀禀,气度不凡。
站在中间的那位消防员,从卡车驾驶室的后排拿出一个高音喇叭,放到嘴边试了试音效。浑厚雄壮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表明这是一个非常完好的喇叭。接下来,这位消防员便开始给大家宣传一些消防知识,教大家如何解除一些消防隐患。空旷的场地上,响起高亢的喇叭声,加上四栋房子的墙壁阻挡,喇叭声显得愈加宏亮,在空中久久回荡。大家静静地站在场地上,认真地听着消防员的讲解宣传,没有发出一声的吵闹与躁动。以往在早会上,没有站相,喜欢多嘴的唐云鹏,此时也安静地立在那里,规规矩矩地站姿,认认真真地听讲。这位车间的积极分子成员,这回很有立场观念和大局意识。下午的这场安全疏散演习,唐云鹏也是积极响应。警报器刚划破第一声,唐云鹏就跑了起来,经过秋秋的身旁时,用手带了一下秋秋的手臂。在走道里,唐云鹏用逗笑的语气大声说:“快跑呀!逃命啊。”大家都在赶紧撤离,有听了呵呵笑的,也有不当一回事的,谁都清楚,现在要赶紧到场地集合。
当高音喇叭屏声息气时,消防知识宣传讲解的也差不多了。下面要做的,那就是一些消防器材的展示,和一些消防实战的演练。另外两名消防员,此时已从别的地方抬过来一个高大的液化气罐,摆放在众人的前面。其中一个消防员,拧开气罐的阀门,大家听到了“咝咝”的气体声,像是一条大蛇在吐着信子。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感觉到了不安。接着,那名消防员举着一根小小的长铁管子,在管子的另一端,燃起一束紫绿色的火苗。那火苗在空中摇摇摆摆,飘飘曳曳,火苗的颜色,像极了小秘书的头发,她那颗尖细的脑袋上,也是这种紫绿色的头发。消防员举起铁管子,将铁管子伸到阀门口,“呼”地一下,液化气罐瞬间被引燃,喷出一道淡蓝色的火焰。人群里响起了躁动,有人惊叫一声,有人倒退两步,也有人不为所动。淡蓝色的火焰在空中招摇,像一条狐狸的尾巴,看起来很是漂亮,但却是非常危险。
那只高音喇叭再次响起,提示大家注意学习另一名消防员是如何使用灭火器,怎样扑灭这一团凶猛的火焰。只见这名消防员从卡车后面提出一个红色的灭火器罐,打开阀门,右手紧握住那根红色的皮条管。消防员将红色皮条管另一端的尖嘴,对准液化气罐喷出的那道蓝色火焰,一股白色的粉末从皮条管里射出来,那串气势汹汹的蓝色火焰,一下子熄火了,瞬间就被浇灭了。此刻,在主管杨强文的心中,他满腔腔热烈的火焰,也一同被浇灭了。演习完毕,众人散去,大家各自回到工厂。半个小时之后,大家又都下来了,下午不上班,晚上也不加班,明天周末照常休息。
在大家返回工厂后,每个车间和部门的负责人,将刚才安全疏散演习的感想以及其重要性跟员工再传达一遍。杨强文以一种很正式的姿态站在车间门口的位置,“刚才警报一响,大家疏散的很有序。”他说,“今天举行这个安全演习,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安全意识,学习一些简单的防范措施。在以后的生产生活中,希望大家都要牢记安全,注意安全。效率第一,安全至上,安全生产才是最重要的。”这番话,杨强文说的非常正经,有一种好言相劝,苦口婆心的味道。像是之前在下面的场地上一样,大家听的也很正经,很认真,懂得安全的重要性。简单总结一下,杨强文告诉大家,今天下午就不上班了,下周一再接着上班。
下午的时光向来都是漫长的,而宿舍楼下的网吧,无非是消磨时间的最好去处。易柳和王明阳,他们两个人几乎是网吧的常驻大使,只要一有时间,立马就去上网。就连吃过午饭的那一段短时间里,也要到网吧去过过瘾。几个人一从车间下来,他们便簇拥着进入网吧去了。唐云鹏嘴里依旧叼着一支烟,站在网吧的门口,看样子是特意在等待正走过来的秋秋。当秋秋快要走到宿舍楼梯口时,唐云鹏对着秋秋往上昂了一下头,随即脑袋往左一撇,示意秋秋跟他一同去网吧。秋秋对他笑了笑,做出正要上楼梯的样子。唐云鹏用手指轻巧地取下嘴里的香烟,说:“还这么早,进去看看。”秋秋又是一笑,没有左拐上楼梯,而是向唐云鹏走去。唐云鹏站在门口,咧着嘴角,眯着眼睑,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嘬烟,烟雾把他的眼睛扑成了一条缝。一前一后,秋秋跟着唐云鹏进入网吧。
易柳和王明阳,这两个游戏痴迷者,已经在网吧玩的热火朝天。杨强文坐在他两旁边,正在启动电脑。唐云鹏打开烟盒,向他扔过去一支红塔山,杨强文一伸手便抓住香烟,放进嘴里欲要点燃。只见杨强文将烟放进嘴里,随即就对唐云鹏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唐云鹏正准备将打火机扔过去,忽然手又停下了。可能是怕砸到人,也可能怕砸到电脑,正好秋秋也对他做了一个停手的示意。从唐云鹏那只放下来的手上,秋秋拿过打火机,“啪嗒”一声,在杨强文跟前打着了火。杨强文并不意外,伸长他那个头发微卷的脑袋,吮着嘴,将香烟的白色顶端触到火苗上。火光照亮了他鼻孔里的那根黑色的鼻毛,鼻毛是直的,很粗,不像他头顶长出的细软毛发。一股白烟从杨强文的嘴里喷薄而出,他几乎快要咳嗽了,应该是被尼古丁呛到了,他其实不大会抽烟。秋秋灭掉明火,已经将打火机归还到唐云鹏手上。
秋秋是个老实的孩子,不大会说话,看起来木木的。对于秋秋给他点烟,杨强文也不觉意外,在此之前,他就感觉秋秋很是亲和友好。秋秋老实,杨强文也厚道,秋秋记得,刚来到工厂,杨强文会关照他的工作。上次秋秋手指被压,是杨强文带着他去上的药,秋秋一个人离家在外面,有一种关怀的感觉。就算秋秋真的是块木头,那也是一块有感情的木头。
唐云鹏已经戴上了耳机,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杨强文也一切准备就绪,坐等着游戏开始。秋秋站在唐云鹏身后,耳机扣在他那个消瘦的脑瓜上,粗硬笔直的头发箍的很紧,像一丛公鸡的冠子。他的头发略微泛黄,不知是染发后的掉色,还是身体里面缺锌,导致生长发育不良。他指手画脚似的在键盘上胡乱硬戳,在他自己看来,这当然是有规则,有要领的游戏手法。键盘发出混乱的“噼里啪啦”一通杂响,他一直非常欢快地舞动着这双手指,富有节奏和趣味,像一位熟练的钢琴家正在进行着一场演奏,他似乎很有兴致,他沉醉于他的表演。他不需要听众,也不管演奏的如何,好听或者不好听,反正他自己又听不见,因为他头上扣着一副耳机。这个时候,唐云鹏的“积极表现”心态,以及他那舍己为人的精神,呈现得非常准确而完美。他的一双手指又细又长,简直是一位天生的演奏家。此刻,他发现了自己的天赋,他要运用自己的天赋,他要展现自身的才华。他憋屈很久了,他憋的太累了,唐云鹏要爆发了,现在,他觉得自己要炸开了。
不会吧!他真的做到了。我看到裂开之后的唐云鹏,他那双不停敲打的手指,变成了一双爪子,一双公鸡的爪子。他用这双灵巧的爪子,在键盘上更富深情的演奏,他的每一下动作,每一个音符,都带有流线型的美感。他的样子很开心,他的表情很陶醉,他似乎快要喊出来了。天呐!我听到了一个高昂地叫声,唐云鹏真的像公鸡一样叫出来了。
网吧里光线很暗,阳光射不进来,它太隐蔽了,躲在最底层的角落,周围房子太高,阳光找不到入口。白天黑夜,网吧就靠那几盏吊灯硬撑着,昏黄的圆球泡,灰白的节能灯,混合着电脑显示屏放出的蓝色光晕,交相辉映,光怪陆离,折射出一个色彩斑斓的网络世界。随着唐云鹏一声公鸡似的叫唤,顶上摇摇欲坠的吊灯,被他的叫声震坏了好几个,现在,网吧里愈加黑漆一片。我想出去,我要离开这里,可我看不清东西,我被漆黑蒙住了眼。我用力撑起眼睑,睁大瞳孔,我准备寻找出口。我眼里放着光,我知道我的眼睛是有光的,但这个漆黑的场所太大了,太深了,我眼里所放出的光芒,一下就被这个黑洞给吞噬了。我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老者,眼里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的余光。
我有些惊慌失措,甚至到了近乎绝望的地步,“快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哪怕是爬着出去。”这句话像打雷一样,如雷贯耳的声音在黑洞中不绝如缕,声音相当浑厚,但却异常尖锐地穿透我的耳膜。我发现我听不见了,我听不到顶上电扇的呼呼响声,也听不到唐云鹏弹奏钢琴的悦耳声。对,他敲击键盘的声音的确是悦耳动听的,可是我现在听不到了。我真的听不见了,怎么办啊,我快要崩溃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猛然意识到,我可以用眼睛去寻找呀,我的眼睛不是还能流露光芒么,何不用这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去寻找星星,去寻找月亮,去寻找太阳,去拥抱更大的光明。想到这我豁然开朗,我不再感到崩溃,我甚至有些气定神闲起来,我开始认真地寻找,慢慢地寻找,寻找那一片属于我的光明。
大一点,再大一点,我把我的眼睛瞪成一对灯笼,我感觉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在我怒目圆睁下,我敏锐地捕捉到有一个东西在跳动,我向它靠过去,想知道是什么东西。爪子,是一双爪子,是唐云鹏那双尖利的爪子。陡然间,我感觉身上寒气逼人,已经在瑟瑟发抖了。我不经意间看见了爪子上的那个刺青,深深地刻在满是疙瘩的鸡皮上,看上去触目惊心,不忍直视。我本能地转过头,迅速低下去。在我惊恐未定之时,我的目光不失时宜地遇到一枚烟头,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闪闪烁烁,这一定是一位伟人留下的烟头。见到这枚烟头,我脑子里立刻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本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赶紧朝烟头的地方跑过去,像是在点燃西汉的一盏长信宫灯,我把两个腮帮子都鼓成了一只蛤蟆,对准烟头的火星子使劲吹。火焰灼伤了我的眼睛,我感到头晕目眩,我把眼睛闭上,这时嗅觉开始变得灵敏起来。黑洞里堆积着一股恶心的气味,烟雾不断地累积加重,空气进不来,烟雾出不去,也不想出去。一种窒息的死闷感开始产生,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那枚烟头点燃了我胸中的火焰,我在黑暗里强烈地挣扎。我的双手在黑暗中大力地摆动,我感觉自己手上此时有一柄利器,对,我此刻手中握着一把兵器,它是我在车间削按键用的刀子。我是黑暗中的一位勇士,挥舞着手上的青色钢刀,定要划破这迷烟笼罩的黑暗。我岔开双脚,站定身子,双手紧握狂刀,刀尖举过头顶,往前狠狠地劈下去。一束耀眼的极光擦亮我的凝眸,灿烂的阳光下,牵牛花正在怒放,我听到了鸟语,闻到了花香,我逃离了黑暗,感受到温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