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在陆凡的世界里,从来都信奉着,一切要靠自己争取。
他十五岁进入义胜帮,做过街边混混,拎着大刀收过租,拜过龙升老大扛把子,不入眼的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年那些三下九流的事也没有少做过。人人都说要干一行爱一行,他陆大少爷干黑帮这一行也要入乡随俗。不然底下的弟兄怎么说,上面的龙升老大不是瞎子。你陆家大少又怎么样?进了我义胜帮,就要按我义胜帮的规矩来,想当良家妇女?好,那就滚回去做你的大少爷。再甚,也就是一刀子的事儿。管你出自名门还是家财万贯,都与我帮无关。江湖上,讲的就是个道义规矩。大不了,不做你的生意。天下的路子多的是,不走你这条路难不成就能吊死?
这些都是龙升老大定的死规矩。做黑帮,就是做的险生意,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一旦沾上了丝毫婆婆妈妈的气息,最后死的一定是你。
陆凡十二岁丧母,父亲转眼就到美琪大戏院领回来了新姨太,眼中无半分情意。那位四姨太也不过二十出头,戏子出身,嫁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也整日里笑嘻嘻。大概是可以脱离了戏院那水深火海,终于不用再和姐妹们争客。如今再见时,又可以趾高气昂,用鼻子出气,无限风光。陆显仁活了大半辈子,她这点还是看的出来的。但只要年轻漂亮,带出去有面子,夜晚睡时足够温暖,就无需别求了。说到底,也算个各取所需。
可陆凡始终看不惯,母亲才刚死,丧期未过,就以冲喜为由迎娶那个戏子,未免也太过冷漠。他看透了父亲的虚伪,只恨自己年龄尚小,不能为母亲讨个公道。父亲早已不是父亲,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即使陆显仁对他再好,或是威严要教训他,他从来都是油盐不进。大不了一顿家法伺候。家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家法,真是可笑。
他在家读了两年书便彻底不干了。跑去了义胜帮做小弟。陆老爷知道了气的要昏过去,声称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陆凡听了连连点头,这个父子关系,不要也罢。到底是一家的,你绝情,我比你更绝情。
刚进帮时,他整日里不说话,有时一天里蹦出三句话都是稀奇。人家见了,只说这小子挺横。不过一副牛逼上天的表情谁看了心里都不舒服。行啊,小子,跟哥哥在黑帮里耍少爷脾气,哥哥让你玩好的。
于是乎,所有吃力的伙计都包在了他身上。收租遇到不听话的主儿,陆凡二话不说,亮刀子,斩断他一根手指只是吓唬,实在不行,也是要出人命的。总有人要吓得面如猪肝,跪地求饶。
爷爷,爷爷,各位爷,行行好,小本生意,实在拿不出钱。租子?有的有的。您收好!
又或者,夜晚走码头交货时,最危险的货总要派他去。港督们一天到晚查来查去,就守着巴不得有人出事,最好是查到狠货,上头奖励自然是大大的。
交货时总是夜黑风高,地上潮湿,码头充满了一股子鱼腥味,夹杂着血腥味。警署厅新来的警官抓着警棍守在码头。上方有长条的夜灯不停地扫荡着每一个角落。有人行色匆匆,面色紧张,绝对有鬼。夜晚出行在码头,最好每人都要询问一番。
"干嘛的。"两位警官正在彼此打趣,讨论昨晚的销魂夜。
"家妹病重,急着回家探望。"陆凡答。
警官又斜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不出个所以然。只不过这人莫名的眼熟,倒像是哪家的公子。
"包里装的什么?打开来看看。"
"阿sir,不过是带了点西洋药,家里妹妹就靠它活命,您行个方便。"说着,笑着脸将一叠炒票塞进一位警官手里。
两位新警官刚上任,就有了意外收获,心情大好。钞票厚厚,红包多多,日日如此,岂不是发了大财,谁还去当那个该死警官?守在这阴森码头暗无天日,提拔上了天也还不是离不开这码头。有钱不挣是傻子。
不过,饭碗也是不能丢。
"无论如何,程序还是要走的。你打开我看看,是药就放你走。"
空气忽然凝结了一会儿,陆凡脸色依旧挂着笑,"阿sir说要看自然是要看的咯!"
箱子在地上打开,箱中只有几件衣服和几包药。
还好提前把货放在隔层,不然以后怕是要在警署生活了。
这样的交易陆凡做了不下百次,谎话说起来也是面不改心不跳。
当然,也不是次次都顺利,实在被发现,就是拼胆量拼命数的时候。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字,跑。跑过警察厅的猎狗,跑过警官的警棍,跑过他的子弹。跑不过子弹,中枪了,瘸着腿也要跳进水里。
死里逃生过几次,胆量也就练出来了。
陆凡觉得,他天生就是干这块儿的料。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只要命没丢,什么都可以接着干。
龙兴老大暗地里关注他,发现这小子的确是个干黑帮的好材料。人狠,话不多。多次不死,就是命大,旺财,做生意的多少都信这个。脑瓜子也不错,会见机行事。
不知何时起,龙兴去哪都要带上他。
底下人遇见都要叫一声"凡哥"。谁人不知义胜帮从前的衰仔公子哥如今变成了狠角色。凡少爷彻底改了名,改成凡哥。或许几时,就成了凡爷。没人能说的准。只是大家都说,龙兴老大年龄大了,迟早要退。况且龙兴嫂够争气,头胎就是龙凤胎。老大渐渐说要过安稳日子,想睡安稳觉。孩子还小,经不起风吹雨打。陆凡,是最好人选。
当然,这些都是人云亦云,事实如何,只有老大自己心里清楚。
陆凡明里暗里从来不曾表露过他想要当老大。他很清楚,在黑帮里过活,就是要少说话,多做事。一日未称王,日日要紧张。他的死活,也不过是龙兴老大一句话的事。
他一直在等。
一等就是九年。这九年里,龙兴从未说过任何传位的话,帮里的事早在龙兴嫂生下孩子的第二年就由陆凡打理。
老狐狸又想过安稳日子,又想称大王。可能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