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说服自己放弃拨打那个电话。我是想质问她，为何要拼尽全力污蔑我，我是否真有开罪过她而我并不自知。

检索记忆，我确定我跟她一直以好友相待。

她大我一岁，四年前从非洲回来，客居云南某旅游胜地的友人客栈。那友人是个川妹子，有川妹子典型的真挚热情，待她如至亲----让出客栈最好的套房给她长住，煮扫阿姨买菜是遵循她的喜欢；她从非洲回来带的衣物不多，友人的衣柜朝她全面敞开；她想开一个咖啡馆，友人改造客栈茶室，打开饭厅，按她的意思置办器物打造空间。

我旅行到那个小城时跟她相识，惊艳于她的见识，惊艳于她非洲十年的经历；她喜欢我的性格，喜欢我信马由缰的文笔。我们把臂同游，在那个月光清洗的小城度过了许多互诉衷肠的时光。后来，我盘下了一个小客栈，打算安住一段长长的时间。

我的客栈在山腰，两幢三层小楼和一排平房围成院子，花木藤蔓淹没另一面院墙，阳光可以照进每一个房间。她搬来我的客栈长住，她说友人那个院子阳光不够，她的身体不适应；友人有复杂的男女关系，她亦不适应。

我也给了她一套最好的房间，是从二楼跃层到三楼，两面有落地长窗，从早到晚都有阳光普照，站在落地窗前，整个小城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飞檐翘角，在阳光和月光下闪着洁净光芒。

我们有过很多交谈。关于眼下，关于未来；关于安居，关于流浪。我们在前年三月相识，四月住进自己的客栈，五月，她往京处理事情，后组织车队入藏；而我背起行囊，边搭车边徒步进藏。我们相约拉萨会合。

我们在布宮前重逢。我带她去见我的干妈和三个干妹妹，大家给予她最热情的招待。

我跟她去她落脚的客栈，一起与客栈老板娘攀谈。也是凑巧，老板娘来自那个小城，有个咖啡馆式书店开在那个小城，由其刚大学毕业的儿子打理，生意冷清。

而她真的是个奇迹，能迅速让人对她产生好感，信任她。一番交谈下来，她答应老板娘回去小城后拯救书店，老板娘赠送书店一半股份给她，用以拜托她打理生意、调教儿子。

我和她先后回到小城，她料理店子，我折腾客栈。恰逢旅游淡季，我有很多空闲时间去书店，我们一起做事，一起聊天，晚上一起喝酒一起听歌一起会朋友，几乎日夜都在一起。

她的很多言行我都对不上号，比如她经常光顾路边小摊，软语温言照顾那些小摊主生意；比如她跟路过的每个小店的店员点头微笑，轻声问候；比如她常背地里贬斥书店老板娘的儿子，说肯定要赶走这个后生；比如她常说起那个川妹子友人私生活复杂……但我没有在意，以为那是因为她常年在国外，又一直独身，性格难免有双重性。

这期间，她有过几段恋情，我都是知情人。她的文笔不错，但只写游记，于是谈情说爱的诗歌由我代劳。我们嘻嘻哈哈，头顶着头商量怎么让对方束手就擒----那时，她一心想结婚，但几任男友并不热衷此事。

秋天，我因家庭琐事转让了客栈，离开小城回到了江南，她也搬离客栈住进了有一半股份的书店。我们经常联系，诉说别后思念。

不久，我们相约去杭州，住在我朋友的民宿。我介绍她认识我的朋友们，带她去见我杭州开公司的弟弟，我们在西湖边吃香喝辣，信誓旦旦做一辈子好朋友。

杭州分别后，她回小城继续经营书店，我在江南摔断了肋骨，被迫安心养伤，我们的联系减少，但依然经常问候。

去年七月，我出事，所有人失去我的消息。十一月，我和她再次联系上。她告诉我她终于结婚了，先生还是我介绍她认识的。我为她高兴，深深祝福她；她邀请我回小城，说小城有她的家，就永远有我停驻的地方。

十二月，我在朋友圈转发一篇同情被驱赶出家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所谓低端*人口的文章，她看了评论说：

“这个世界还没有实现共产主义，全世界都有乞丐和流浪汉。要有正确和客观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如果只看到一个表面现象，难免会偏激。”

我回复：“乞丐和流浪汉是瞬间被驱赶出住所的上万劳动者？恕我孤陋寡闻，真的闻所未闻。”

“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当愤青。”她说。

“眼耳皆盲，岂是正常人类。”我回复。

“多看点正面的东西。”

“正面反面，起码的同情心要保持的。”

我们的交锋到此为止，我恍然明白，原来我和她的价值观有这么大的分歧。为了珍惜情义，我向她关闭了我的朋友圈----“不见，就不会有争论。”我这么以为。

我并不知道我已激怒她。当昨晚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外面把我黑得一文不值时，我根本不相信。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那些无中生有的诽谤，怎么可能是她说的呢？怎么可能是她说我的呢？我一个字都不信！

朋友在电话那头愤怒地吼道：“你还在维护她？你对她了解多少？我都想替你扇她几个耳光！”

放下手机，我愤怒了很久。平静下来后，想了很多。这半生，我所受伤害，多半来自朋友。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有个修道的朋友总结我，说别人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到我这里好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没有。”跟智障差不多。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