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把旧叶子揉掉了,你要听新故事吗。静静的河水睁着眼睛,笑着说:总有回家的人,总有离岸的船。
——简媜

我站在大学宿舍楼下,嘈杂喧阗的人声毫无礼数地扩充着耳膜,没有一个声道是我熟悉的。看着父母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从陌生的人群中彻底消失,我眼里仍是晶莹剔透。
打小就没有方向感,到了北方后,这里的人总是东南西北的指路,他们说得越明白,我就越迷糊。到底哪里是北?我从来就找不到。而此时,我到底在哪儿?有些迷茫,我只记得我是南方姑娘。
两个月前,在我“不学医、不学师范、不学经管、不学金融、不学工科”的强烈要求下,妈妈最后给我报了一个叫“植物保护”的专业,特别冷门。
而我却十分高兴,因为我一直以来的理想专业是环境保护学,这俩专业都有“保护”二字,我认为应该会特别相似。结果志愿提交了才在网上查询学科的相关内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它俩截然不同。
妈妈一边打趣说我连水稻小麦都没见过,可咋学啊。一边又说保暖内衣还是得多带几套,那边很冷。
我躺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就是不知道才要学嘛,别带太多,不好拿。”
就这样,在父母的陪伴下,我从西南的一个无名小城,跋山涉水间来到了北方。坐了好久的火车,32个小时。
第一次离家,空气里充斥的全部是未知和期待,其间还夹杂着一丝小兴奋和些许的小不舍。
西南的山真是多,隧道一个接一个,刚从这个出来,还没好好看清楚青天白日是几时光景,又进到另一个,轰隆隆的声音响遏行云。仓促间,我看到成纱的雾霭像是香炉里飘出来的烟氤,弥漫在青山翠影之间。
一路上,我匆忙地记下了家乡的模样。
火车不停地朝着东北方向进发,经过武汉长江大桥时已是深夜,车厢里已然没了光亮。我虔诚站立,望着十里秋江上散落着满载月光的星点渔船,暗涌兀自翻腾。灯火阑珊处,一声汽笛鸣响,撞击了我的心脏,久久回不过神,眼眶竟也湿润起来。儿时,爸妈曾带我来过,我们在桥上照了合影,笑得无比欢乐,可如今,我却这样仓皇而过。
看惯了大山的孩子,忽而一觉醒来,世界变了模样。满眼的一望无际,放肆铺展的绿色与青灰色天际的交界处,一轮嫩日缓缓升起。红光透过车窗玻璃强硬照进眼睛,映出我碧暗幽幽的剪影。
一刹间,顿感荒凉。
“我们带了老家的辣椒和香肠,我给您放在泡面里,特别好吃。”妈妈的声音打破了这份荒芜。
“您快尝尝,会不会觉得辣?”她期待地看着那位陌生的老太太,又耐心地等着答案。
“好吃好吃,这辣椒好香,就是辣了点。我是河南人,不常吃辣。”老太太说完满意地笑开了,我竟然看到香气在她唇齿间萦绕。
“妈,我也要吃。”
“还能少了你的,快下来,那面再泡就没法吃了。”
我飞速下床,做在泡面旁,舀了两大勺辣椒放进去,衔着口水快速搅拌。
“慢点,没人跟你抢。”
坐在对面的老爹把纸递给我后又说:“好多年没吃方便面,今天一吃才觉得挺好,但你千万不能常吃。”
“我才不会常吃呢,要不是有妈做的辣椒,我才不稀罕吃这个。”
说完,回了老爹一个鬼脸。
“你们这是去哪儿?”老太太发问了。
“奶奶,我们去山东。”我乖巧有礼地回答。
“山东是个好地方啊,听你们口音是南方人,是去玩儿吗?”
“我去上学,爸妈送我。顺便也玩一下。”我暗暗窃喜。
“姑娘,跑这么远,你不会想家吗?”
我用余光看见爸妈都在盯着我,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卷起几根面,在放入嘴里的瞬间蹦出一个字:会。
“你们家有几个孩子?”老太太转向妈妈。
“就这么一个。”
“那你们可真是舍得呀。”
“没办法的,总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现在交通也方便,我们下次过来就不坐火车了,这次是想让她知道读书和回家都不容易,要学会珍惜。”
我虽然没看他们,可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心里又湿湿的。
到站了,我们陷入下车的人流。
原来这就是北方,原来这里离我家有两千公里。
我们打了出租车,说了学校的名字,司机一路上用山东方言和我们聊天,我实在是听不懂,内心暗暗崩溃。太陌生了,一切都太陌生了。
车开出一阵后,我们老远看到一个体育场的看台,高大耸立。司机指着那个地方说:“那就是你的学校。”还是山东话,但这句我却听得很明白。
车停在学校大门口,妈妈说:“师傅,能麻烦您给我们拍张照吧?”
“好嘞好嘞,莫(没)问梯(题)。
时隔多年我才知道,山东的这个出租车司机为我们一家人定格了我这辈子最后一张全家福,我们依然笑得很开心。
人群里,站着僵硬的我,不敢流出眼泪啊,新同学都在身边。
“涛,快来,很多同学都还没认识你。”
我努力挤出笑容往前走,却忍不住地回头。
一字一离殇,一步一断肠。
我在北方的第一个秋天,带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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