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alog：随笔
note：“关于苦痛，关于挣扎，关于荆棘间开出的白花。”
亦关于回忆无可指摘的荒谬。
“‘真人远比不上回忆美好，’他说。他目送他的离去，然后点燃了她的心煤。”——《上帝的图书馆》
一杯微波炉打过的牛奶，两份咖啡味道的百利甜酒，因为度数太低，又过于甜腻，于是加了一份牛奶和一份榛子白兰地。我抱着温热的杯子，几步远的床上凌乱的被褥里缩着一只安睡的猫咪，打开电脑——在一个极其难得的夜晚，没有画图，没有建模，没有迫切嘶吼表达欲望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幸福安详的夜晚。
一口混合的甜蜜酒液温暖而逼迫食道显露；榛子白兰地的加入让它显得甚至有种太妃糖的口感。轻微又甜美的眩晕里，我想起，大概是高中的时候，全年级去参加一场演讲——强迫性质的，一个不知什么野鸡大学的学者的毫无意义的汇报——在报告会的最后，那位学者问了一个问题，“什么使人区分于别的动物？”
我记得当时我举手说，“因为人有能力自杀。”
我不记得那位先生是怎样回复我的了，我却记着班主任从回班的行进队伍里，直到晚上两个小时的自习，每当我对上他的目光时，都会从他的小眼睛里看到对我的警备，似乎一直都在盯着我；当然，也可能只是我沉溺于我惊世骇俗的回答，幻想着所有人都应该盯着我。
是的，幻想。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真的发生了——毕竟它太远，而我又因为寻死被做了电疗——我大部分时候常常想起这件事，然后把它当做“我独一无二，我与众不同”的证明，这让我感到对自己能重新燃起一些自信，因为我通过这种、这类的事情，在别人眼里——请您注意，在别人眼里——有了存在感。
当然，这不仅仅是为了“被看见”的欲望，更多的是年轻时候对周遭的同学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般抗议，“看着我啊，看着我啊，看着我的轰然碎裂于南墙的生命啊，你们这些妥协者，你们这些失败者。”这种心态在我之后自残的时候也要拍照发朋友圈有着相似的动机——“看着我啊，看着我的痛苦啊，你们凭什么感受不到我的痛苦，你们凭什么可以无知而如此愉快，凭什么我所了解的带给我痛苦，你们看着它啊，看着它会我把领至何处啊。”
虽然当时我也早就看过尼采老师的《查拉特图斯拉如是说》，甚至凭着我毫无水平的德语试着阅读过原文，我也依然无法摆脱这种痛苦与我周身所环绕的无知者的落差。这常常使我忽略真正带给我苦难的物事，——存在的意义，对虚无的甜美共鸣——而把注意力转移到“人类”这个无可救药的整体身上去。
那时候我听着Vincent听到泪流满面，为他，也为了这首歌，填写了中文歌词，（里面当然蕴藏着我无可救药的暗喻和押韵啦……！）作为引语，我写下了，“关于苦痛，关于挣扎，关于荆棘间开出的白花。”那时候我还会错误而高攀地把梵高当成我的同族者，幻想自己受尽压迫与蔑视，不被理解，不被倾听（实际上值得发问的是，当时的我是否允许我自己被倾听？），这种生而为人注定交流无望的痛苦挣扎，让我有能力去通过写作，看得见荆棘间盛开的白花。这种循环往复的渴求理解，渴求发声，却永远迷失在语言的狭义里的痛苦，是我生命的巡回。
现在我明白，这些都是片面的。（而今我有marble啦……！）可是我依然会有的时候回忆起那些瞬间。我的心理医生问我，“你在担忧什么，是你的病情吗？”我每次的回答都是相同的，“我害怕我再次回到那个绝望的境界里，就算知道自己是狭隘的，但我还是会回去。”就像对虚无的永恒引力一样，那种只有自己孤独对抗世界的甜美幻觉，总会让我产生对自己的畸形爱意——否则我是不值得被爱的，否则我是无法去爱的——可是，每当这时候，医生就会这样问我，“你真的不值得被爱吗？”道理我都懂，可是真正被问及这个问题，和我自己在我的心里的荆棘角落里窃窃私语是全然不同的。我沉溺的那个回忆，我所沉溺的那个被记忆美化的幻觉，我所沉溺的那个被层层过滤最终只剩下自我的感受，能代表，或者说能象征什么呢？
我曾生活在幻想里，并依凭幻想要求我的生活。我的阅读，我的写作，我的建筑学，他们都被我封死在心里窃窃私语的那个角落里，试图挣扎着挤出荆棘网络，去符合我所以为的别人能以为我的期待。实际上——请允许我用最片面的问题来解释——我真的不值得被爱吗？我所做的一切，我的阅读，我的写作，我无数个通宵做出来的建筑方案，真的不值得被爱吗？至少，它们不值得被我去爱吗？
我写下这些并不是为了劝您乐观，劝您活着，或者告诉您“苦痛都会过去的”。不，疼痛永远不会消失，记忆里的也好，每日每时所面对的未知里的也好，它们就像生而为人不可闪避的惊惶无措一样，不可避免，不会消失。但是曾经有人，曾经无私地告诉我，“拥抱无意义，与他和解”，“但是活着是你和虚无谈判的资本啊”。那么我何必沉溺在幻想，甚至说是幻觉里的“我”呢？
那些记忆充满甜蜜的痛苦，被我自己美化，雕刻，赋予意义；实际上，我真正需要雕刻并赋予意义的，是此在的（甚至稍微乐观一点说，是未来的）挣扎。没有挣扎的扭动，又何从开出白花呢。
感谢您看到这里。
我写的很开心，也希望您看得愉快。
（我高中写的东西真是太好了，我可能要整理一批高中手稿了蛤蛤蛤蛤哈哈。）
“不安的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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