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闹的人群终于消失了,她站在窗口,向她们挥挥手。
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涯!
她觉得很奇怪,自己的心竟如此平静,好象他们只是回家渡一个周末,明天她们就会回来,就会和她一起又笑又闹,分享各自从家中带来的好东西。
寝室里凌乱的很,她们丢下的东西乱七八糟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她懒得去收拾它们,只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出来,那堆唯一整洁的东西,在这样的背景里,显得既孤独又无聊。
从来没有想到四年的大学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如果她能够预料,她宁愿放弃这所大学。
天气很热,今年的夏季不同寻常地热,窗外的知了一个劲地叫唤着,炎炎的夏日使她原本低落的情绪更增添了一层无可奈何的烦忧。寝室对面的盥洗室挤满了人,她本想进去洗把脸,但终于没有动弹。
“331林晓惠,楼下有人找。”
过道里的小喇叭传来门房值班阿姨的叫声。她知道他来找她了,但她不想下楼去见他,他怕听到他焦急的询问声:“你的工作单位找到没有?”然后是一连串的叹息声,然后又拉着她到系办公室找她的指导员,找管分配的老师,然后对她又是安慰又是埋怨。
够了,这一切都够了,谁叫她拿到手的是一张结业证书而不是毕业证书呢?四年大学换回的是一张小小的带着羞辱的结业证书,叫她怎么去面队同学、朋友、父母?叫她怎么去面队今后的人生?
但是她知道她不后悔,至少现在是这样。
她没有获得毕业证书,是因为她的毕业设计没有过关。
她的毕业设计不算难,但一定需要导师的精心指导、准确的数据和良好的实验结果。她的毕业设计导师姓陆,名天龙,是电子学系的副教授。她很尊敬他,因为他四十才出头就做了副教授,还因为他曾经是她男朋友卢嘉俊的任课老师。嘉俊告诉她陆老师很有才能,在教学方面和科研方面都很出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很怕看到他的眼神,从第一次踏人实验室见到他专心致志做实验时的眼神到乍然见到她时他惊鄂的眼神。他的眼神中有一种令她心悸的东西,她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她不敢正视它们,不敢面队面迎住它更不敢深究。虽然他有时看着她微笑,眼睛荡漾着笑意,但在笑意的背后依然是那深不可见的东西。特别是当他忽然沉下脸来,那眼神更加阴厉更加冷漠,有一种近于残酷的光。
卢嘉俊总是笑她太敏感,他说陆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对任何事情都很专注,有些怪,但绝对不坏。如果在他的课上你不尊重他,他会把你贬得够呛;如果你做坏了他的实验,他会一边骂你一边让你重新来过,但他决不会教你第三遍。
“他妻子是做什么的?”她问。
“生物化学系的副教授,很能干的一个女人,而且可能就要出国了。”卢嘉俊说,“不过好象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好。”
“你怎么知道?”
“听别人说的。”他拦住她的腰说,“好啦,好奇又敏感的小傻瓜,你读你的书,做你的毕业设计,想那么多希奇古怪的东西干吗?”
但是,她仍然小心翼翼地做事,在陆天龙跟前她从不放肆地大笑,偶尔他对她开个微笑,或是讲个幽默故事,她也会开怀地笑一阵。她本来就是个爱笑的女孩,她对他的看法也随着一次次的开怀一笑而渐渐改变。她想卢嘉俊说得对,对于一个人的看法不能光凭第一印象,有些人很简单,你一眼就能看穿;有些人藏而不露,有多变的个性,我们始终无法了解他的真相,但是这样的人却很饱满,世界也因为有这样的人的存在而充满生机和活力,当然也因为有这样的人的存在而显得居心叵测。
激光实验室在工作状态下有点像冲胶片的暗房,室内只留一盏红色的小灯。不知道是因为灯光太暗的关系还是因为对实验把握不好,在测试关键性的一组数据时,她总是不能进入最佳状态,也总是不能获得满意的数据。这样重复两次之后,陆天龙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到第三次时,他对她吼道:“我对你已经够耐心的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放开手脚去做呀,你忸怩些什么呢?笨!”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严厉的训斥,这么大声的训斥。这训斥声在封闭的室内回响,使她的信心突然受挫。她坐在试验台前,一动不动,眼泪差点流下来。好不容易慢慢使自己的心情回复过来,正准备鼓起勇气继续做实验时,却没有料到陆天龙从背后抱住了她,嘴里含糊地说着对不起之类的话,令她又吃了一惊。然而更令她吃惊的是,他居然疯狂地吻她的耳朵,她的脸。她惊恐之极,猛然转身面队他,发现他眼中那令她心悸的东西此刻正逼入她的心扉。她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有时候会带给人前进的动力,有时候却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人生的欲望本来就是无止境的,谁也不清楚欲望号街车会驶向哪里,但是此刻,在这间空气中游离着电子磁场的昏暗的实验室内,林晓惠却清楚地意识到了那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她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的敏感性使她解救了自己。在他的手还没有再次触及她时,她慌乱而敏捷地逃出了实验室。
她毕业设计的最后一组决定性数据没有测出来,她因此而没有通过论文答辩。
但是她知道她不后悔。
她后来因为要拿回一些自己的东西又去了那个实验室。灯光依旧暗淡,他坐在一排仪器前,用歉意的眼光看着她说:“现在说请你原谅可能已经太晚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那组数据重新测试一遍,不过论文答辩的机会也许要等一年。”
她没有说什么,拿了东西便走了。她蔑视他,她宁愿拿不到毕业证书也不愿意与他重新合作。他是个有身份有妻儿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的一个学生?
离开实验大楼,走到大草坪无人的地方,她跌坐下来。她觉得自己很惨,她知道没有毕业证书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单位。她今后怎么办?把头深埋在臂弯里,她终于流泪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她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甚至她的男朋友,她不想他去责问陆天龙,她知道他们曾经有过良好的师生关系,但是告诉卢嘉俊这件事又能怎样?最好的结果便是学校给她时间,同意她重新进行论文答辩。但是这要费多少时间?多少嘴皮子?谁会相信真相?到那时,她失去的也许不只是一张毕业证书。所以当卢嘉俊追问她为什么没有通过毕业设计时,她只是淡淡地说:“我把实验全做砸了,没有得出任何有效数据,答辩委员会的那些教授大人们又太严格了,所以我当然被关啦。”
“看你说得这么轻松,偷偷哭过了吧。也怪我没好好关心你,前段时间我也一直忙着毕业设计和找工作,实在抽不出时间陪你。”卢嘉俊心里比她还清楚,一个没有毕业证书的女孩子找工作所面临的困难。他大学毕业那年,他班上有个女同学因为成绩不好和长相欠佳等原因,一直找不到工作。他虽然不必担心晓惠的相貌,但毕业设计涉及到动手能力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在现今以能力为主的时代,一个理工科的大学生连毕业设计都难以通过,谁有信心录用她呢?
“不过,等一年吧,明年论文答辩的时候再回来,补考总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卢嘉俊说。
“也许吧。”晓惠现在不想说她不会要这个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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