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上

“人们不会记得死亡的真相，只会遗憾他意志不坚强。”

程安死了，吞了一瓶安眠药。凌晨1点，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他躺在暖洋洋的草地上幸福地死去，这是他几年来享受的唯一一个和煦的春日。

他前阵子已经迷失在幻想里了，有幸通过了笔试，接着顺利准备面试。他浸泡在在改变生活的期待里，幻想着顺顺利利上岸，家人欢喜，朋友祝福。甚至在不远的未来，可以娶一个温柔的妻子，在主旋律温柔的日子里，以公务员的身份，去解决一些日常琐事，比如帮帮发小做点事，在兄弟姐妹里有求必应，全家以后就这样浸泡在小幸福里就好了。

撬动命运的杠杆好像触手可及了，只要他在面试中不失手，悄悄地摘下那个皇冠就行了，那些幸福的泡沫会一点点冒出来的。

国考面试前几夜，他已经睡不着了，持续地失眠，厌食让他的面容变得苍白无力，高度的精神紧张，让他想逃避现实，他甚至深深怀疑：范进中举的事情会在他身上发生，他叮嘱自己：如果考上了，一定要泼一盆冷水，让自己不要疯掉。

弦绷紧了，结果是：因为一些失误，用力过度的他落榜了。

频繁的电话开始袭来，家人的反复询问，让他厌倦并且极度痛苦，“我感觉到我带着全家人的呼吸上了考场，他们紧张到屏住呼吸，我能感受到十倍的窒息感。我已经非常难过了，为什么我失败了，连安静的时间都没有。”他在备忘录里写到。

令他难过的是，他向前任证明自己的机会也失去了。

“我的前任已经跟他男朋友去见家长了，他们吃饭的桌子上，有一把Jeep钥匙，据说还是出国党，应该家境好到可以让她放心托付了吧。”

很难想象他此时此刻有多难过，虽说这些烂俗的剧情他已看开，只是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发生在这个失败的节点，让他有一种被全世界否定的挫败感，没有工作，面试也没过，向ex证明自己的机会也没了，未来的恐惧和对比之后的挫败感，包围了他。

恐怕，世界上最难过的事不是我本可以，而是我努力了，也不可以。

那边伯父又来了一个电话，用略带急躁的语气，叫他赶快去拿皮鞋，考完那天六神无主的他，身份证落出租车上了，皮鞋落伯父那里了。

他可以明显感受到家人烦躁的情绪，考前他们是温柔的，落榜后，他们是急躁的，而他现在已经无法分辨那种情绪，是对自己没有做成这件事的否定，还是单纯的烦躁，他不知道，但人为什么从来不鼓励失败者。他不懂。

夜晚躺下来，王菲的歌已经安慰不了他了，人在落魄的境地里，只会一遍遍地记起自己失败的事，闭上眼，他觉得仿佛一直在失败，一直在辜负期待，一直在做着那些蠢事，然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命运是靠奋斗，还是被设计？

落榜后的每个晚上，他都熬到很晚才睡，眼睛疲倦到流眼泪才开始闭上眼睛。每个晚上都有奇奇怪怪的梦，可是主题都指向“绝境”，他梦见他的一个朋友犯下弥天大错，被误解，牵着小妹妹的手不断逃亡。他梦见他最好的朋友，最可靠的兄弟：哭着跟他说人生已经没了，我的家庭命脉都被嫂子握住了，我没办法拿出钱，我只能一辈子做她的员工了。他在梦里失去了抵抗能力，陷身于绝望中，惊恐地醒来。

该死的电话又响了，他敬重的舅舅打来了。他从床上弹起来，清了清嗓子，努力清醒，希望这清醒的语调能瞒过去。

“你在干嘛，最近没事吧”

“没，舅舅你说吧”

“有什么想法呀，国考那件事。”

“继续努力。”

他很庆幸没有半刻迟疑，希望让舅舅感受到自己已经被正能量填满了，大人总是喜欢这样的小孩。

“你有没有什么总结？”

“其实我总结了，那天我犯了两个小错误，一是……二是……”

“你有没有做充足的准备？”舅舅问。

他陷入了长期的思考。扪心自问，他努力了，但是100%尽力没有，可是他已经很努力在克服懒惰了，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准备了。可是你说100%的努力，他不敢认。

“其实，我本来不想说，你原来去旅游，我不敢说你，怕影响你心情。但是我觉得呢，你这个选择，就是差不多和差得多的差距。”

他眼泪簌簌地留下来，说不出话。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一个孩子和他爸爸出去玩，路上遇到了一块石头，小孩子很努力地搬了，用尽全力地搬了，他没成功，他尽力了吗？”

“没有，因为他没有叫爸爸帮忙。”

“对，所以，我一直说，你考上了，多找你那些表哥表姐咨询，多找大人咨询，你做到了吗？考前要保持适当的兴奋感，你去旅游放松，你慢慢去体会舅舅说的话。接下来，要省考还是要就业，要多跟人商量，特别是就业，要站在产业的角度了，出发点不能这么单纯了。”

“好，舅舅，我知道了。”他忍着不崩溃。

听完电话，他就去自杀了。

“人们不会记得死亡的真相，只会遗憾他意志不坚强。”

其实呢，他旅游不是舅舅说的，为了放松心情。

7年前，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追了她3年，做过的傻事无数，最傻的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打动她了，那个女孩突然叫他一起去青岛旅游。可是他拒绝了，多傻。无数的行动和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痛苦，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她把苹果送到了他嘴边，只需咬一口，就能拥有她了。

他错过了，因为一瞬间的理智。

后来那个女生仍旧不停地换着男朋友，她不停地喜欢别人，不停地讨厌那个懦弱的他。他想到一次，心里便被划上一刀。

毕业前，他一直有一个心愿，跟她能单独待一段时间。他邀请过很多次一起吃饭，都被拒绝了，因为她有男朋友，不方便。

直到她失恋了，一切希望看似慢慢死灰复燃。他开始和她聊天，有一天鼓起勇气，他说“xxx,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玩吗？”

“我初二想去泰国，时间合适的话你可以来。”

他借了很多钱，买了车票，定好酒店。这一次，哪怕失败了，至少也完成梦想了吧。

旅游并没有擦出什么火花，相反，因为长期没有联系，其实更像是陌生人。

这个决定不算明智啊，他准备要去面试了，去旅游，陪不了家人不说，可能还落下个心态浮躁的根，所谓的，没有做百分百的准备，没有百分百的投入，所以万一你失败了呢，你的梦想有陪她重要吗。

就四天，不至于吧。

不理智的决定产生愧疚和不安被压抑着，他不能说，只能编造各种理由去骗家人和朋友，也骗自己。继续完成这个超重的决定。

他反复问自己，青春的执念重要么，重要，因为青春不再来。可是有人关心你青春的执念吗？他不知道，大概率是没有。

这颗埋藏了很久的石头，也是委屈的根源。这是他的选择，他不能说，也不能解释，只能一遍遍地接受脏水，泼到面目全非。

人生是个悲剧吗？如果不是，告诉他幸福在哪里。

他躺在阳光下，阳光耀眼，他打开了药瓶，那一刻，他想，幸福应该在那阳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