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失去面前，我们都无能为力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文/余醺

石块石子构成的路面透着陈旧，火车轨道纵横交错，拖着小辫子的火车在慢悠悠地咣当咣当。

火车缓缓朝远处驶去，送行的人木然的挥着手站在大风里，好萧索。月台上总是刮着好大的风，无论什么时节，非要吹得人头发蓬乱，衣角翻飞不可，那种狂烈带有某种戏剧性，大风好像是一件道具，为了在离别和重逢时，给旅人添上一点儿风尘仆仆的气息。

这一天的大多时间我们就坐在火车上，在慢慢行驶中隔窗观景。雨天看风景也另有韵味，看那雨水顺着车窗玻璃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一条线，这点和线总在不断地变换形状，变化无穷。

一路上我聆听过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过去的回忆，忆及童年在乡村牧场迎来的晨曦，青年时代离开的恋人，以及那些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使之在生命中延续更久的东西。

高中毕业时，他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分别考取了两所位于不同城市的大学，以后将很难见面。他觉得相见不如怀念，于是故意地不理她。她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孩，隐约感觉到了他对她的回避，于是几次三番地来找他。对于一个平时并不善言谈的腼腆女孩而言，这已经非常需要勇气了。

可是，当时他却认定早痛不如晚痛，现在不快刀斩乱麻，将来更加麻烦。所以他坚决不见她，甚至还编造出去外地旅游、在家养病等各种理由。

就在他同我启程去学校的前两天，女孩儿说她家里的电脑坏了，请他去帮忙看看。他说，换作平时他一定又会找借口推辞掉，但那一刹那，他好像感觉到，如果这次再不见，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于是最终去了她家里。

他在电脑前沉默地装着软件。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一些不着边际，不合情境的话。那一刻有些尴尬。她明显是想挽留自己的爱人，但是他却打定主意要走。她转身去卧室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手机，对他说：“这是我爸给我买的，以后到了外地，买了卡，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了。”

“哦，好。”

他还是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

他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从三楼走到一楼都没有。

两天后，他到了学校。寝室室友中，他是最早来报到的，因此第一天晚上，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躺在床上，突然感到汹涌而来的寂寞感几乎将自己淹没。他知道不会再有人问他现在饿不饿，不会再有人推门进来说饭已经做好了，不会再有人打电话给他，对他说下午陪她去书店……

他真的是一个人，要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了。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她的重要性。这个世界上也许不会再有一个人会那么不求回报地关心他了。她给他去很远的地方买早餐，帮他写作业，陪他聊天，陪他看电影，陪他练歌，陪他笑，陪他哭……错过了她，以后也许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女孩了。

在那一刻，他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

但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她新的手机号码。

他打电话到她家里，吵醒了她的父母，她的父亲带着浓浓的睡意给他念了她的号码。

他连连道歉，忙打电话给她

她用惊喜的声音问道：“怎么是你？”

他说：“我想你了。我知道这样很混账，但是，我真的是想你了。”

那天都聊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挂了电话，天已经微亮。也许北方的天，总是亮得那么早吧。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全然忘记了当初不见她的理由。他们每天无话不谈，聊新环境、聊新朋友、聊过去、聊现在、聊将来。

异地恋？过去他抗拒这种恋情，因此下定决心不见她。但是现在，思念完全打败了抗拒。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说学校事情很多，通话的时间渐渐变短，甚至有时候电话总显示无法接通。他并没有多想，到了中秋假期，决定偷偷去看她。

学生时代的他经济非常拮据，从生活费里省出了火车票钱。两座城市距离3500公里，全程历时三天两夜。他觉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惊喜的。

火车上拥挤不堪，环境非常差。连续几天没有睡觉的他已经精疲力竭，但心里却觉得自己这样付出是值得的，也是他对她的弥补。只要能见到她，一切都好。

中秋节当天，晚上八点，火车开到湖南怀化站。身边的乘客都在和朋友或者家人吃着水果、月饼，就算是过中秋了。他看着窗外的明月，觉得整个车厢里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此寂寞。但没关系，为了她，他认为值得。

忽然手机响了，是她发的短信。

只有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她并不知道他正在去她那里的列车中。他说他早应该想到，她这样好的女孩子，在新的环境里，其实完全可以找到比他更加体贴和优秀的男孩。

如今，轮到她快刀斩乱麻了。

那一刻他好想马上就下车，然后迅速买票回北京。可是，他又对窗外这个陌生的车站产生了恐惧。他身上只有276元，万一买不到返程的车票，根本抵不了几天。

于是，他还是想随着这列车，到达那个避之不及的终点站。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买了回家的票。

然后，在父母诧异的眼神里，他进了自己的卧室，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积攒已久的心酸发泄出来。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时至今日，再次回忆起过去，他依然觉得很遗憾。

他和她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后来他只是不停地从朋友口中听说她的近况。听说她恋爱了，听说她失恋了，听说她毕业了，听说她去外地工作了，听说她是为了新男朋友才去外地工作的……

直到最后，他听说，她结婚了。

无须否认，我曾经设想过许多许多次，如果这个故事里那些让他无比后悔的情节能够被修改，这个故事的结局会不会以美满告终。但是我更加知道，这些遗憾已经成为了永恒。

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多的不完美，爱情和友情都是如此。

很多人的生命里，都曾住过这样一个朋友，即使作为装饰，把芦花插在花瓶里，显然要比那些绽放一时的鲜花有意义得多。我充当过这样的花瓶角色，华而不实，我们的相知和离散，始于不知所云，也止于不知所云。任凭当初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洒脱得意，充其量也只是一段回忆，在柴米油盐的俗世生活中压根儿没有出场的机会。

一切不过是一场邂逅，与眼前的人物景色一起哭笑，然后继续在这个世界里行走，去遇见下一个寒来暑往。

如今，我孤单一人，寂静的身旁没有一个知音，想疯狂的听摇滚乐，听歇斯底里的歌声，只为逃避无人的世界里那浓烈的孤单气息。一个人是清冷，两个人便是精彩，于是莫名的冲动让我格外想念旧日的好友，怀念过去的日子，尽管不够现实的遐想追回不了曾经一切，但却希望思绪可以飞扬于闭上双目后的世界中，印有微笑，印有舞动的身姿，翩翩起舞。

在这些年里，当很多我曾经挂念的人和事物离开我时，我一直学着放弃。放弃意味着可以释怀，在所有失去面前，我们都无能为力，所以无需再执迷于失去的东西。

即使我清楚地知道，心里有些事，是极难放下的。那是刻进骨子里的记忆，无法忘怀。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夜晚，天上月亮的模样；我清楚地记得，列车内的电视机放着邓紫棋的歌；我清楚地记得，身边的中年男人抽的烟是中南海；我清楚地记得，斜对面的三个男人玩斗地主，其中一个人输得很惨，我也清楚地记得他说完这个故事脸上笑容依旧……

那些三秒钟的画面，成为了我记忆中的永恒，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