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回家
冬季的下午六点,已近夜幕。
小县城的街道上,黄沙遍天,车流如织,尾气混着尘土弥漫了整片天空。
乔芸拉着行李箱,站在街边,目送长途大巴消失在远处,拢紧了军绿色呢子大衣的领口。
寒风真是狡猾,无孔不入,恨不得钻进骨子里去。
口袋的手机第六次震动起来,乔芸放开行李箱的拉杆,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沉沉地呼出口长气,又环视了一圈周身,才抿紧了发白的嘴唇,接通了电话。
“还没到?”母亲急促的声音在她张口之前从话筒里挤了出来。
乔芸努力做出焦急的样子,拧着眉,好像母亲能看到,“刚到,就在二环转盘这,我怎么回家?”
“你就在原地等着,你让你三叔开车去接你。”母亲说完就挂了。
乔芸收起手机,不安地望着道路上的行人希望发现什么,能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
街边停了许多摊贩,卖煎饼果子的,胡辣汤的,肉饼卷菜的,不一而足。
乔芸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并不觉得饿,可是现在她需要吃东西。
随意挑了一处人少的摊点,买了份煎饼果子,机械地咬下去,一口接着一口。
没吃完,就听见对面有人喊她,“小芸——”
心跳顿时慌乱起来,把残余的煎饼果子藏在身后,她转过头,看见路的另一侧停了辆面包车,车门外站着一个面熟的中年女人,在朝她招手。
“小芸,快过来。”
“哎,这就来。”乔芸匆匆扫视了四周,没发现垃圾桶,只好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捏着半张煎饼果子,快步跑了过去。
上了车,没等坐稳,车就发动了。
车内一共有三排座位,乔芸坐在第二排,中年女人坐在副驾驶上,开车的年轻男人她不认识,不也敢开口说话。
“没吃饭啊?”女人扭着身子,瞥了眼她手中的油纸包,眼神怪异,口气更难以琢磨。
“嗯”乔芸轻轻点点头,不敢看女人。
父亲患了脑瘤,检查出来时已经是晚期,瘤子长满了脑袋,无药可救。
她这次回来就是受母亲的命令,在父亲临危之际,好好照料他,以全父女之情。
在这么要紧又伤痛的时刻,她却还顾及着吃,农村人最爱说三道四,乔芸害怕流言。
车里,妇女和那年轻人聊着生活上的琐事,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这让乔芸松了口气。
村落离县城不过七八里远,开着面包车,十几分钟就到。
第二节 送终
刚进大门,就见宽敞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有抽烟的,有聊天的,有说到兴奋处哈哈大笑的,看到她,纷纷将视线聚焦在她的身上。
乔芸下意识地把煎饼果子塞进口袋,拉着行李箱,埋头往里走。
“哎呦,小芸你可回来啦。”屋门处,有个灰发婆婆走出来,一见她,激动地喊。
乔芸一抬头,带着关心又急切的表情,“我爸呢?”
“在屋里呢,你快去吧,”婆婆招呼一旁的男人,“快把箱子拎到屋里。”
立刻有人上前,抢过行李箱,婆婆扯住乔芸的手臂,往屋里拽 ,“你咋现在才回来,所有人都等着你呢,快去看你爸最后一眼。”
乔芸不由得定住了,“最后一眼?”
“你还不知道?”婆婆没空多说,撩开棉帘子,把乔芸拽到床边。
乔芸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然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在看到床头上父亲平和的面孔时,眨了眨眼,有一瞬间的痴愣。
父亲爱笑,脸上的表情总是很生动,父亲爱干净,每天准时刮胡子,嘴边不见一丝胡茬,父亲爱美,常问她,“女儿,我是不是晒黑啦?”她一般歪着头说,“你白过吗?”
因此,乔芸断定,床上的这个人不是父亲!
他发丝杂乱,表情僵硬,皮肤发暗,嘴边还有淡淡的胡茬……这不是父亲!
“愣着干什么?跟你爸说两句话啊!”不知是谁,推搡了她一把,不耐烦地催促道。
“哦”乔芸醒过神,弯下腰,凝视着父亲的脸,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
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爸——”她压低嗓音,带着哭腔,“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怎么突然走了?”
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爸就想见你一面,临走的时候,还问我,小芸还没回来?她不回来,我舍不得走!你看你爸穿的衣裳,还是你给他买的,你爸那么爱干净的人,疼得浑身冒汗,衣服里里外外都湿透了,也不肯脱下来,说这是你买给他的,他穿着舒心……”
母亲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有人安慰她,“行了,莉,别哭了,你哭了一下午了,身体受不了,你这样,彬走的也不安心。”
乔芸没回头,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的湿毛巾,在别人的注视下,压低身子,凑到父亲脸前,一边擦,一边着急,怎么又哭不出来了?刚才怎么哭的?想到了什么?
她努力搜索记忆,回想和父亲相处的情景,有和睦的,有吵架的,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处处防备。
不行,这样更哭不出来。
她又回想父亲的慈爱,他会在电话里对她说,“好好学习,钱不够了跟我说,吃好穿好,别省着。”他会帮她买衣服,送到学校去,隔着校门口的铁闸门,嘱咐她,“内衣要勤换,脏了拿回家,你妈帮你洗,对了,你看这内裤颜色你喜不喜欢……”
“行了,该穿衣服了。”一个男人打断了她的回忆,粗蛮地把她拉开,招呼另外几个男人,“你抬头,你抬脚,你抬身子,二婶,你们帮他穿衣服。”
第三节 夜谈
夜里九点,或帮忙或看热闹的村民竞相回去,留下几名妇女,安慰母亲、布置丧葬用品。
她们围着火炉,以母亲为中心,谈着父亲生前的岁月。
乔芸坐得稍远,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前两天,人家医院不让住了,隔三差五地往外赶,我求了这个求那个,恨不得给他们跪下,人家说朝彬已经出现癫痫症状,说明脑子里的肿瘤破裂了,肿瘤一破,神仙也救不回来,让我别浪费钱了……”母亲停止了哭泣,沙哑着嗓子说。
“行了,莉,想开点,你做到这份上已经够了,彬也明白,再说癌症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经不起耗,彬走了也好,不受罪了,你和小芸也能有条活路。”灰发婆婆手掌在炉火上来回翻着,劝母亲。
“是啊,”母亲两眼无神,望着地面,“就这一个月,光给他跑这儿跑那儿地看病,花了五六万,家里一分钱不剩,还有一万多的窟窿等着补,你说,我身体又不好,这以后的日子,让我咋过啊——”说着,母亲再次哭号起来,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漫过红肿的眼皮,一串一串往下掉。
几道目光同时落到了沉默不语的乔芸身上。
乔芸知道所有人在等着她表态,她应该果敢而坚决地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妈,你放心吧,以后我养你!
可是她没有,神情寡淡地出了屋子,来到中堂,父亲此时就躺在中堂的灵床上,穿着肥大而劣质的灰色西装作为寿衣,蒙着一张华彩的龙凤衾,晦暗的指尖掉下床沿。
乔芸坐到旁边的矮凳上,望着父亲头部的位置,回忆起父亲生前的模样,奇怪的是,父亲的面庞变得很模糊,再怎么回忆,父亲的笑也无法真切而生动地呈现在眼前。
乔芸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掀开衾盖,再看一眼,碍于民间种种玄而又玄的禁忌,她放弃了,稍作犹豫,抬手握住了父亲的指尖,紧紧攥着。
父亲的手很凉,尚未僵硬,骨节仍可以活动。
乔芸歪下头,枕着父亲的身子 ,摩挲着父亲的指腹,低声说,“爸,你是不是后悔养我这个女儿了?”
此前的一个月,乔芸告假从学校赶回来,去医院探望父亲,当时,父亲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骨瘦如柴,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医生宣告死刑,心中仍抱着莫大的求生欲念,以为母亲把他从上海的大医院转回到县城的小医院,只是因为金钱的匮乏。
他站在床边,由母亲搀扶着,指着乔芸的鼻尖,以逼迫的口吻说,“你去学校求你们同学求你们老师,跟他们说说咱家的困难,让他们捐钱给我,听到没有?”
乔芸捏着衣角,强辩道,“都是学生,会有多少钱……”
其实,她想的是,那多丢脸,跟别人卖可怜求同情的事,她做不出来。
“我这么多年白养你了?供你吃供你喝,让你上大学,现在我病了,你该回报我了!”父亲的语气变得恶狠狠,死亡令他恐惧,病痛消磨了他的慈爱。
“我就知道,你养我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老了有份保险。”乔芸掰着父亲的手指,呢喃道,“爸,你死了,我一点都不难过。”
乔芸记得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午休躺在床上,母亲在侧,她站在床边,听训诫。
“我告诉你,我养你就是等我老了你养我,现在你好好学习,以后给我买穿的喝的,我爱吃肉,爱喝酒,你要好酒好烟供着我,记住了吗?”
她默不作声。
母亲催促道,“记住了吗?”
“一字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爸,你没忘吧?”乔芸捏住父亲的手腕,闭着眼,轻轻蹭着,“可是,你没等到那个时候。”
里屋,母亲仍在哭啼。
有人说,“莉,别哭了,再哭彬也活不过来,你反而伤了身体,再住院还不得花钱。”
“是啊,”有人附和,“对了,你今天吃药了吗?”
“哪有心情吃啊……”母亲沙哑的嗓音传出来。
随后,是一通翻找声,“哎呀,没了,就剩一粒,莉,家里还备着药吗?”
母亲疲惫地说,“不知道,我没心情管。没就没了,我跟彬一起走了也好。”
紧接着,又是一阵诸声交杂的劝慰。
乔芸睁开眼,望着墙角,有老鼠飞奔而过,乔芸嘴角微动,泛起一丝冷笑。
夜深了,旁人不便多留,寒暄几句,陆续掀开棉帘子往外走。
路过中堂时,不满地瞪着乔芸。
乔芸怯懦地站起来,垂着头,她知道自己的作为令她们不满,可场面上的事儿,她就是做不来。
如同她不伤心,就流不出苦涩的眼泪。
众人离开后,乔芸走到供案前,在三足鼎里续上两根线香,凝望着父亲遗照上的笑脸,深深鞠了一躬。
还是要感谢您的养育之恩。在被生父抛弃以后,没有您,我没有今天。
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丢在墙角的行李箱,拿出两沓厚厚的人民币,攥在手心,来到母亲的屋子。
昏暗的灯泡下,母亲坐在床边,佝偻着身体,在数钱。
乔芸的心跳蓦地快了,她把手藏在背后,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问,“不是没钱了吗?”
“这是你爸的保险金。”母亲头也不抬,嗓音仍是那般沙哑。
“保险金不是分红型保险,可以提前支取吗?为什么不把钱拿出来,给我爸看病?”
母亲仰起脸,似乎有些紧张,解释道,“你还得上学,在学校吃喝穿用,哪样不用花钱,我身体又不好,长年吃药……”
母亲一句一句说得有理有据,乔芸却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不是之前的母亲了。
如果这个家还有为人称道的地方,那就只剩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了。
父亲远在新加坡打工,不惜用越洋电话,每晚必定和母亲通话半个小时以上,关心她的病情,她被村里人欺负了,她不舍得穿用……十几年如一日,如胶似漆。
结果是,父亲病了,母亲于金钱,有所保留,不肯舍弃。
乔芸心里的某处,坍塌了。
她走上去,面色冷硬,把钱丢给了母亲,“拿去还账吧,本来打算给我爸治病的。”
母亲绷不住的惊喜,红肿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五指翻飞唰唰数了起来,“你哪来这么多钱?”
乔芸没回答,“你怎么不跟我说我爸走了?”
“这不是怕耽误你学习吗?你说你快期中考试了……”
不等母亲说完,乔芸转身走了出去,“还是没考成。”
院子里,月色稀薄,星子暗淡,垃圾堆放如山,房屋墙皮落尽,第一次,乔芸觉得,这个家原来如此光脊赤贫。
第四节 守灵
褪下外套,穿着臃肿的卫衣和毛线裤,蒙着潮湿阴冷的被褥,乔芸躺在床上,闻着枕头渗出来的变质的灰尘气,眼睛习惯性地盯着屋门。
房间无锁,在她小时候就没有。
家里没男孩儿,帮忙守灵的村里人就坐在中堂闲聊。
在细碎的闲聊声中,乔芸挡不住疲惫和睡意,慢慢合上了眼。
“起来了!”天蒙蒙亮,一个陌生的女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脸色不善,口气更不善。
“哦哦”乔芸顾不上缓神,一激灵,从床上跳了下来,披上外套,胡乱把头发绑成一条马尾,抬脚往外走。
母亲一如昨日,坐在炉边哭。
乔芸看她的目光,却与昨日不同。
院子里再次聚满了人,乔芸在这人那人的推攘下,做这做那,马不停蹄,生怕停下来,再遭别人诟病。
到了九点多钟,乔芸正在里屋,听长辈训斥,屋外有老汉喊,“来人了,出来吧。”
乔芸不知要做什么,看着母亲走了出去,跟着被人推了一把,“出去哭啊——”
乔云来到中堂,见母亲站在灵床边,经人搀扶,哭得撕心裂肺,站立不能,供案前,也有老老少少脸熟的亲戚张大了嘴巴,暴烈的哀嚎从她们的喉咙深处溢出来,她们哭得浑身颤抖,昏天黑地。
乔芸没经历过这些场合,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做些什么。
“哭啊!”身后某人在刺耳的音波中,严厉地命令道。
哭?哭不出来。
像她们那样,扯破嗓子却不掉一滴泪,她做不到。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乔芸惶惶不安地走到灵床边,深埋下头,低低发出两声呜咽。
前来拜祭的人在屋门外磕了两个头就走到了院子里,哭丧的这群人,脸皮一收,回了里屋。
乔芸像个跟不上节奏的愚钝戏子,迟迟没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横眉竖眼地对她指指点点,她才狼狈地逃回了里屋。
屋内,三婶在做饭,婆婆在烤火,母亲在唉声叹气。
乔芸不安地倚着墙,不发一言。
“这孩子没心肝怎么的?你爸死了你一点不难受?你爸好歹养你那么多年,你哭都不哭一声,良心让狗吃了!”一个不认识的妇人严词厉色地说。
“你们没看见,早上我去喊她,她睡得那个香哦……”叫她起床的妇人说。
“你爸对你多好啊,你就是装装样子,哭一嗓子,能咋?你一声不吭,让别人看笑话,说彬养了一个白眼狼,他死了,他闺女一点不难受……”
乔芸脑子里嗡嗡直响,刚才的情景像一记猛药,深深地刺激了她,她发了狠,骤然抬起头,凶恶的目光扫过众人,咬着牙说,“像你们一样?”
“你这闺女……啥意思?”婆婆收起火炉上的手掌,以长辈的姿态,不满地看着她。
“我哭我爸就能称心了?我爸能看见吗?他都死了!我没心情演给那些人看!”说完,不顾众人的反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再次来人。
乔芸木然地走到灵床边,随着母亲,咧开了嘴。
第五节 初夜
疲惫的一天,身体累,精神更累。
乔芸躺在床上,月色从窗口糊的油纸布上透进来,她在弥弥亮光中打量起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小学书桌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床脚堆满了旧衣服,粮仓就放在南墙边,里面有老鼠进进出出,弄出窸窣的动静。
一切如旧,唯独父亲不再。
对了,父亲不在了!乔芸突然坐起来,像是刚意识到这件事,她脸上露出异样的笑,放心地脱了厚重的衣服,光裸着身体,尽情地让皮肤让冰凉的被褥接触。
不多时,乔芸睡着了,睡得很沉,她做了许多乱梦。
有时是一个个陌生的男人压在她身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你年纪轻轻,又在上学,为什么出来做这个?”
“给老爸看病”她抓着被单,痛苦地说。
有时是父亲那张迷糊的脸,声线低沉,“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总该回报我些什么……”
她咬着唇,拼命抗拒。她知道,母亲就在隔壁。
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一只只粗砺的手掌,还有那腥臭的嘴巴,狠毒的手段,在这朦胧的深夜,悄然刺穿了她的骨和肉。
凌晨五点半,守灵的人结伴离开。
听着脚步声,乔芸穿上衣服,光脚踩在地上,在月婆凄迷的照耀下,来到母亲房间。
母亲睡得真香,都打起了鼾,人民币的一角从枕边露出来,母亲的口水顺着嘴角淌到了上面。
“妈……”乔芸幽幽喊了一声。
母亲动了动,没醒。
“妈……”乔芸又喊了一声。
母亲皱着眉,惺忪地睁开了眼,看到床边杵着一具人形剪影,猛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难受地痛吟起来。
“妈,你说,我爸做那些事的时候,你在门外听得清楚吗?”乔芸压低身子,像看父亲遗体时那样,迷惑地看着母亲。
母亲先是一怔,接着,表情变得更加痛苦,头皮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妈,你说,老爸给我生活费你每次都要私扣一半,我吃不饱的时候,你会心疼吗?”乔芸撇撇嘴,像孩子得不到糖那样委屈。
母亲开始抽搐,朝桌子伸出手,妄图能找到救心丸。
“妈,你还记得我头上的伤吗?还有胳膊上的,臀部的,腿上的,我不懂,你为什么能对我下那么狠的手?”
母亲的目光缓缓移到乔芸身上,即便光线稀薄,乔芸依旧能看到她眼中的希望和哀求。
她微笑着,摇摇头,“没可能的,妈,你在老爸和钱之间选择了钱,你说是为了活,我也一样啊,”她贴近母亲的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枕头上,“我也得活啊,妈——”
第六节 终了
凌晨六点,太阳迟迟不肯出头,乔芸拿着一叠文件,走到窗下,借着月光,翻看起来,当看到那行字时,会心一笑。
如果被保险人身故时已满十八周岁(含18周岁生日),身故保险金数额最高为200000元。
她收起保险单,捏了捏口袋的煎饼果子,又冷又硬。
她回身望着床上母亲的尸体,微微做出口型,“为了活……”
天快亮了,她知道,她这次一定哭得出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