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时的一则梦,竟然记忆犹新。梦境里,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远处,有一块三面环山的坝子,坝子上满是枯野草。草坝子集合了近千人,密密麻麻的分散着,似乎是要庆祝一个节日。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洒在坝子上,衬着男男女女黝黑的皮肤。人们穿得很单薄,应该是立秋时节。有一些男子裸露着上身,扎着草裙,腰间别着长长的腰鼓,周围围着短衣襟的男女,正推搡嬉闹着。我和母亲站在坝子边,等待着节庆的开启。我的两只手,一直紧紧的拽着母亲的左手,一个小男孩的内心掠过一丝不安。
“噜~”一声沉闷的号角让嘈杂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朝着夕阳的方向,横平竖直的排列开来。接着,所有人被一通响鼓声带动着,两脚相互交替蹦跳起来。腰间别着腰鼓的男子在人群中穿梭,和着沉重的鼓点左右摇摆着身躯,一只手拍在鼓声上,另一只手敲着鼓边,发出“咚吧咚吧”的鼓点。

这时,母亲把手从我这里抽了出来,尽管我很用力,还是没有留住她。母亲说了一句“在这等着”就头也没回的走进了人群,在不远处站定,跟大家一起跳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她穿了一身白底红条纹的衣服,在人群里像淤泥里的珍珠一样亮眼。周围的人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到来而停下,面无表情的维护着仪式感。而我一个人傻站在一旁,处境尴尬。我生气了,一直在喊她“回来,回来!”。母亲没有理会,跟着节奏。鼓点越来越密集,所有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尘土从草坝子上扬起,模糊了视线里的裙摆,淹没了远处的舞者和摇曳的腰鼓。我在旁边都能感受到脚底的震感。我感到惊恐,但就是不愿意走进人群,我告诉自己,我可以随时跑走。我鼓起了胸腔,从腹部上升到咽喉的一股怒火喷涌而出,朝着母亲狂吼“妈!妈!”。母亲似乎没有听见,在草地上用最快的速度抖动着身子。我有些怕了,这样壮观的场面,我没有经历过,在人群里我只关注着母亲。她不能保护我,我也不能保护她,我在担心她,她没回应,这令我焦虑、愤懑。我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她,担心着她,两只手握成了拳头,紧紧的攥着。
梦只有这一幕,三十多年挥之不去。也许从梦醒那天起,我就无奈的告别了孩提时代。在这以前,我是非常粘人的。下了课就跑去母亲的办公室,一起回家。她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始终是两只手紧紧的拉着她的左手。至今,我还记得母亲和一帮朋友们聊天,她自豪的夸我识得好多的阿拉伯数字;我也依稀的记得,跟她在女澡堂门口交涉,我是男孩子了,应该去男澡堂的对白。
解梦之后,我发现一位铁了心走开的母亲和一个失落的孩子。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吧!梦里的心境犹在,孤单寂寞化为一丝幽怨尚存。这么些年也再没有和母亲拉着手结伴而行,促膝长谈也很少,多是就事论事。说实话,好怀念小时候,那个两只手被拉着的感觉。
刚下了课,回到家。母亲在卧室里,我推开门看到她坐在梳妆台边,正低着头缝着护袖套的松紧带。我轻轻叫了一声,坐过来床边,看着她认真的缝着。她嗯了一声说“来啦”。“嗯,缝袖子呢”,“松了,缝一下”。
梳妆台的镜子里,母亲低着头,头发中间发了白,眉毛也白了。那认真的样子,一直都没有变。小时候,她都是这样坐在缝纫机旁。我是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看,不时地问问这个,翻翻那个,她总是不时的说“别动,别动,针扎着你”。看烦了,我就双手撑着脑袋看窗外,窗外总是艳阳天,为什么星期天总是那么怪,一早起来就是缝纫机和窗外风吹杨树叶子“哗啦哗啦”的声响。
妥妥的聊一些家常,母亲总是翻腾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父亲都听得耳烦,喜欢制止她。这次父亲睡了,我好好的享受了一番唠叨。母亲说的不过脑子,我听得心里舒坦。相同的是,还是那些旧有的情景,不一样的是同样的旋律引发了一些对往事的思念。母亲津津有味儿的讲着,我时而陪着她放肆的呵笑着,而脑子里不时浮现出的,还是那两只手被一只左手牵着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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