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只要放假,早晨六点半左右的电话铃声,就会变成从蒸笼里跑出来的热气,把我和姐姐从睡梦中拉醒。简单洗漱后,我们就会从一栋红格子小屋,蹦跳到另一栋红格子小屋。这时,爷爷都会先把车从车库推出来,在门口张望着着,耐心地等我们来,然后载着奶奶和我们姐妹俩去喝早茶。
清晨的酒楼并不会特别繁忙,在座的大多数是老人,他们有的三三两两唠嗑家常,有的则独自品茶,戴着老花镜阅读报纸。每当走进酒楼,那些穿着黑西服的酒楼经理就会热情而又熟络地问爷爷,“文叔,四位吗?”,那时,我的目光一般都会停留在那些姐姐们的头上,因为她们戴着的蝴蝶结和细网兜,跟跳天鹅湖的芭蕾舞仙子很配。
茶端上来以后,爷爷就会教我们把白瓷碗筷用茶水涮一遍,虽然我觉得杯碗都很干净,但也还是照着爷爷的吩咐,认认真真地用橙色的茶水,从上往下浇洗那长长的黑筷子,然后像水车那般,转着圈圈让装在碗上的茶水润过杯沿,最后再将勺子在上面搅一搅。那时,爷爷洗餐具就如同武林高手那般得心应手,而笨拙的我每每都会认真得像一个线长,一边提防着茶水烫到我的手指,一边又要监督餐具的每一个角落,保证他们都走过这一条“流水线“”的质检环节。

洗完碗筷,我就会盯着那几辆服务员推着的小车。整个小车就像一个魔术师,蒸笼一个叠着一个,最顶上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一打开,就会有各种搭载着美味的水蒸气飘扬而出。点心总是被小车底部的热气暖暖地抱在怀里,所以总是温热的。爷爷一挥手,小车就停在我们桌子边。我和姐姐总抢着去揭开蒸笼的盖子,看看这熏眼的热气腾腾,装着什么让人垂涎三尺的早点。

糯米鸡、虾饺、烧卖和风爪都是我们和爷爷的必点。暗绿色荷叶就像是宝盒上的两层盖子,包裹着米饭。在高温的蒸笼下,荷叶给糯米染上了诱人的淡黄。米粒黏黏糯糯,又渗透着荷叶的清甜,吃着有茶水过喉后的唇齿留香,令人余味无穷。最让我欣喜的是,用筷子从糯米鸡中间“打”一个小洞以后,就可以翻出咸咸的蛋黄、柔嫩的鸡肉和吸吮了鲜美汁液的蘑菇切片,这都是我小时候的至爱。虾饺也是我的必选,晶莹剔透而又不乏韧性的薄皮,裹着脆甜的虾仁,远远望去,就像是个吞着橘色珍珠的软贝壳。红色的凤爪也总让我控制不住口水,尽管奶奶总是说它色素太重,不能多吃,但爷爷和我们两姐妹对此充耳不闻,那时我想,除了爱吃清淡的奶奶,没有人敌得过那酥软入味的皮和有嚼劲十足的经吧?此外,爷爷还会点上麦兜也爱吃的大包,他说那样肚子才会满足,然后给我们姐妹点上一笼奶黄包,我也逐渐钟情于它那颗点在头上的淡黄的“痣”,以及甜而不腻的馅。



吃饱喝足后,爷爷就会让姐姐算算那个印满格子的卡纸上有多少个印章,看看是不是跟桌子上的蒸笼一样多,再算算一共花了多少钱。我当时还小,只觉得那张布满格子的卡片就像一个迷宫,以及好想收藏几个推车员手上的圆圆印章,因为他们每次在纸上按下印章的时候,总感觉威风凌凌的,像是什么暗号,所以爷爷才总是让姐姐去数,去算。等我再大点,学会了算数和识字,爷爷就开始教我怎么算今天早茶的费用。于是,我逐渐明白了每一种早点都有自己对应的“称号”(小点、大点……)和价位,如果姐姐要是没有来喝早茶,我就成了核对早点数目和价格的“小会计”。
如今,那一家家从前我们常去的酒楼,已经陆陆续续倒闭或者搬迁了,我们家也搬去了别的小区,但爷爷也还是住在那个红白格子的旧屋里,只是他不怎么去喝早茶了。爷爷现在半个身体中风,走路总是一拐一拐的,前几天还因为晚上上厕所时,腿一软,跌倒在了厕所,昏迷住院。爷爷耳朵已经渐渐听不清别人说话了,平时在家,大多数时间就是坐在懒人椅上呆呆地看粤剧,只有偶尔在奶奶取笑他时,他才会反应过来,傻笑一番。他忘了很多东西,但却依旧记得我们这几个孙子孙女的名字和脸;他的手不再有力,但也是这同一双手,当初用摩托车载着我们三个人,平平稳稳地穿梭于车流间,护着我们一路平安。
光阴就如此轻佻地踮着脚尖,跨越了十多年光阴的门槛。如今,我和爷爷已经生分了许多,尽管我会提高音量跟他讲话,但他却很难听见,有时只是半响后突然反应过来,对着我憨笑,叫一声我的小名。
有时,我也想像小时候那样,将脸趴在爷爷厚实的背上,把爷爷抱得紧紧的,让他永远带着我们,飞驰在去喝早茶的路上。我想像小时候那样,坐在爷爷隔壁,让他再教我们好好清洗一遍杯子,一起多吃几个早点,一起核对卡片上的印章,当个精明的消费者。我想让爷爷永远年轻着,在他永远在憨笑的同时,也能和我们一起闲话家常。
我想,爷爷带着我们去喝的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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