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于平凡,把自己的小世界布置好,把小世界的人照顾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且功德无量的事情。--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十年前的夏天,父亲在他生日那天的凌晨去世了,享年78岁。
父亲去世前两周有点感冒,后来突然病情加重,入院。我那阵工作繁忙,以为只是小感冒而已,等匆匆赶回老家时,父亲已不能开口说话,他吃力地咽着我喂他的汤水,眼神涣散。
妈妈说父亲在弥留之际连唤了几声"娘",便安详地去了。父亲是奶奶年近五十所生的独子,上有两个年长的姐姐,所以备受宠溺。奶奶来迎接他,父亲的归途一定顺意安乐。
我们静默地围在父亲的床前,听着妈妈哽咽地絮絮叨叨:” 孩子们不要太难过,你们爸爸晚年舒心,没受病痛的折磨,也算高寿……禾黄了当割,这是自然规律…..老头子一辈子圆满了…..”
父亲舒展地仰卧着,面容平静温和,一如生前,他微张着的嘴里有许多痰。我让妈妈拿来一把干净的棉签,蘸着放在床头保温杯里的热水,俯下身,仔细地把父亲嘴里的痰一点一点地挑出来。偶尔,我颤抖冰凉的手碰到父亲尚温热的脸颊,深怕惊到他安然归西的灵魂。
隔着热水的氤氲,我对父亲说:”爸爸, 对不起,我不会唱悠长的哀歌,让女儿陪你唠唠嗑。"
父亲一生慈爱,从没打过我们兄妹五人,连大声呵斥都不曾有过。
我家有一个奇怪的规矩:大年三十,小孩子要挨顿打过年,来年会更懂事,更健康。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的那个年三十下午,我和弟弟已换好新衣服,正坐在院里的矮凳上穿新袜子。突然听到妈妈在厅里历数一年来哥哥姐姐的过失,柳条抽打声和哥哥们的嚷嚷声吓得我和弟弟顾不上穿袜子,抱头往院外跑。我俩光着脚,踩着冬天马路上冷硬的小石子,一路狂奔到游家巷…….后来父亲寻了来,拎着我和弟弟的新鞋袜。他边帮我们穿上,边柔声安抚:"这就是个仪式呀,衣服穿得厚,柳条又打不痛的。妈妈打过来就哭两声,承认错误就好了。”我俩含着糖笑嘻嘻地跟着父亲回家,妈妈举着柳条作势要打:"呦,还学会跑了….” 父亲一把拦住她:"打过了,我刚打过他们了…. "爆竹声中,我们又大了一岁。
那时家中人口众多,家境清贫。父亲从没有愁眉不展过,他总是温厚的,甚至是快乐的。
父亲喜欢在周末给我们做饺子,包包子。只是发面常常失手,父亲总是诚恳的抱歉:"这次面没发好啊,你们看…… "然后孩子们都是一抢而空,父亲在一旁开怀地笑。
每天中午,父亲都要在卧室的躺椅上小憩半小时。他爱听戏,京剧,越剧和黄梅戏都喜欢;也喜欢听相声和评书。 父亲或闭目倾听,或摇头晃脑跟唱几句。他说这是养精蓄锐,休息好了工作才有劲头。
父亲最爱吃红烧肉,但每次吃两块就搁下筷子。他每天嗑一小把西瓜子,悠闲地啜一杯清茶。父亲常说:好吃的东西要吃原味,再喜欢的东西也要有节制。父亲让我从小就懂得人间有味是清欢。
因为父亲的坚持,我家冬天的晚餐,每顿都有一个烧炭的火锅,虽然火锅里经常只是炖些青菜、豆腐和粉丝。寒夜里,炭火明明灭灭、食物热气袅袅、孩子们欢声笑语…..围炉而食的温暖和热闹伴着我慢慢长大……
都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
我是多么的幸运,爸爸。每次回眸,满眼都是漾着微笑与暖融的往昔,教我体会身边愉悦的点滴,让我有耐性拥抱生活的平淡,有勇气和力量走向未知的未来。
爸爸,谢谢您!遥祝您天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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