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鬼吏。
自我有记忆,好像就已经在值守忘川河了。每日每时,我都在目送各色鬼魂踏入忘川河,洗尽一身浊气,走过奈何桥,重入轮回。偶尔留有执念愿意驻足的,便再此驻留七日,若执念不再,则入轮回,若执念尚在,便服下忘川花种,化成彼岸花,长于忘川河畔。所以,这里也被叫做亡者的七日之都。只不过,执念之人颇多,破念之人甚少,以致忘川河畔血红一片。
黄泉的世界总是雾蒙蒙的,虽然我生于斯长于斯,经年日久,并没有觉得不妥。可我还是羡慕凡界。据说那里的天空是蓝色的,高高广广的。那里有蓝色的水,还有绿色的树,还有各种各样的生命奔走其中。当然,我从没去过凡界,这都是我跟执念者交谈的时候听说的。
说起执念者,我有时候挺同情他们,他们为了一个所谓执念放弃转生。在我看来那是愚蠢的。作为执念者,如果没有破念者,他们就只能以花的形式存在,直到他们确定自己真的已经被遗忘,然后真的成了一朵花,安心听忘川涛声,千年万年。可有时候我又很羡慕他们,他们带着执念而来,带着希冀在等,尽管是以一株花的样子。可我呢?我为何值守黄泉?又是谁让我值守黄泉?想不通,便不想了罢。多少万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
钟声响起,忘川河前,又有人来了。只不过,这次又有多少执念者?
我抬头望去,影影绰绰,不知凡几。大部分呆若木鸡,木偶般进入忘川河。只有一人,定定站在远处,向我看来。
我知晓这必是执念者。于是遥遥作揖。她还是未动。执念者大多冷漠,他们或者遗愿未了,或者遗情未忘,又或者深仇未消。能与之交谈的执念者难得一遇。念及此,我只得苦笑转身。
这时,身后传来幽幽长叹:这么久了,你还没醒转过来吗?
我悚然一惊,仿佛这话,许多年前便听过一次。
我再度转身,遥相问道:敢问姑娘何人?
她不答,只是一边走,一边诵经似的念叨:我与你本是南山枝头比翼鸟,白海水底双生石。你我本有万世情缘,奈何造化弄人,你被鬼王选中,值守黄泉。我法力低微,只得以身入轮回,以求能唤醒你。你可知,为保记忆,我受了几次黄泉灼身?又经了几次轮回之苦?也罢,我也累了,不如,就让这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再添一株吧。
我的记忆再度混乱。蓝色的天空,高高的山峰,微微的凉风,绿色的大树……一幕幕,仿若真的出现在我眼前。若我只是听说,怎么会这么真实?执念者大多冷漠,又怎会与我攀谈?我生来,便是要值守黄泉的吗?我头痛欲裂,却又瞬间清明。
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了河边,白衣赤脚站在水边。雾气蒙蒙,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好似她在垂泪。
我遥遥作揖,透过昏昏薄雾,像她喊到:敢问姑娘,你等的人可曾到了?
她几乎动也不动,半晌,只是抬头轻言:大概是到了吧。
我挥一挥衣袖,大步向前,我想起了南山的石头,想起了北海的水草,想起了穿林打叶的雨声,还想起了雨后天晴的彩虹。
我张开怀抱,拥她入怀。她低低啜泣:这个拥抱,我等了三万年。
三万年,我值守黄泉已经这么久了吗?
远处钟声响起,七次方止。我抱的更紧了,她还是安静的靠在我怀里,呼吸均匀,竟然是睡去了。
鬼王的耐心只这七次,可这一次,我也做一次执念者。
新的值守人很快会来。只不过,我真想知道,当他看到忘川河畔有一株双生花的时候,又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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