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南天一百零九年，正值乱世，秽气丛生，阴阳颠倒，百鬼夜行…

  咚咚咚…

  咚咚咚…

  Duang…

  “二更入定，人畜安宁…”

  铿锵的声音随着寂静的街道传入大街小巷，在阴郁的月光挥洒下，这名叫王二的打更人提着一盏油灯行走在孤寂的街道。

  今夜格外的寒冷，他必须在下一个拐弯处走进老陈家的面馆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来充饥，距离他放工的时候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一阵寒风袭来，使得这名打更人王二打了一个寒颤，凛冬的黑夜像是吞噬胆子的毛虫侵蚀着他。路过闹事口，王二便加快了些许脚步，因为这里有个刑场，换做往常，他还会在这刑场的阶梯上歇歇脚，但是与往日不同，今日午时此处将一名囚犯当众斩首。

  当然，午时的时候他还在睡觉，他是醒来时听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含含糊糊地说的，他自己也奇怪，重病在床的妻子是如何知道：午时，刑场，斩首示众的消息。不过他也丝毫不在意，这世道兵荒马乱，人鬼不分，命比泥贱，自己一家子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心管别的呢。

  王二快步的走过刑场，打更的声音也快了几拍，显露了他忐忑的心境，不知是心里作怪还是确有其事，他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终于是走过去了，他拐着弯走进了老陈面馆唤到：“老陈来完面，麻烦快点，吃完还要继续打更的。”

  “好嘞，稍等。”  面馆老陈回应后，便传来面团击打案板的声音。沉重不失节奏…

  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王二疑惑的打量着坐在身后两张桌子的客人，按理说此时也不早了，若是赶货的车夫或是哪个富人家的家丁丫头什么的还好说，但细细观察，一男子穿着华丽散发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给人一种非富即贵的感觉。另一桌则是一个妇人，虽有些许老道却也算华贵。

  那妇人像是察觉了王二的打量，见他打更的家伙便知道他是一名打更人，不知是有意似无意，阴深深的带着些许幽怨说到：“唉，今天刑场又被砍了一个，这人死的呀，晾了一下午都没人来收尸，那掉地上的脑袋眼睛还是睁开的呢！”

  王二吃着刚上来的面条，听到那妇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呛得咳嗽起来，咳一阵子他回头望着妇人说到：“大姐，能不说的这么寒颤么？”皱皱眉：“待会我还要打更呢。”

  “哈哈哈…哎哟，亏你还是打更的！这就怕了？”妇人朗朗的笑到，眼里净是玩味的盯着王二。

王二窘迫的说着：“我不是怕，我没见过，但我知道…”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那妇人大着嗓门打断了：“这世道不做亏心事儿都能见到鬼，你不用着急，常走夜路呀，你迟早会碰上。”

  “你怎么…”王二一时语塞。

  在炉灶旁的老陈缓解了下氛围，脸上始终是笑兮兮地说到：“大姐，要不给您加点面？”

  “吃好了”那妇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回了一句老陈，向前面那张桌子穿着华丽的男人走去，边说到：“我呀，来找这位大爷讨口酒喝”

  来到那男人旁边，见他无话，也不客气就坐在男人旁边，还向他挤了挤，坐下后又说到：“我一个妇道人家，喝口酒暖暖身子。”

  那男人还是面无表情直直的望着门外，淡淡地说：“大姐挨我这么近，怕是身子骨不舒服。但方才听您说话的气力，身子又是挺硬朗的。”

  噗，嘿嘿…隔壁的王二听了男人的话，笑了出来以表示对那妇人的不满。

  妇人对着王二狠狠地说到：“笑个屁！”然后对那男人说：“这天寒，心里头凉…”

  男人斟满一杯酒放到妇人面前：“得嘞，您慢用。”

  那妇人接过酒，一饮而尽发出一阵回味无穷的声音，又打量了男人一阵，说到：“瞧瞧，大爷这衣服料子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随后那妇人又搀起男人的手臂道：“大爷，您桌子上的面条都凉了，是不是不合胃口？不如这样，到我家里去，我给您炒俩小菜，暖壶小酒，总比这谐意不是？”

  那男人拿开了妇人的手臂严肃说到：“大姐，酒也喝了，身子也暖了，别那我打岔，我正赶着办事。”

  妇人见男子回绝之后，也不多留，说到：“谢谢啦，今儿喝你一杯酒，咱们有缘再见！”随后起身拍了两文钱放桌子上：“老板，走嘞…”

  老陈应了一声慢走，便收拾了那妇人原先的桌子随后又走去关紧虚掩着的门。

  王二见那妇人走远后拉了拉老陈问到：“这大姐哪儿冒出来的呀，眼生啊，我越想越不对劲，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跑这来吃碗面？你看她那疙瘩笑的，那眼神也不大端正，该不会是个按门的吧？”

  老陈听了王二的话呵呵一声说到：“是新客，头回来。”然后欲要养灶台走…

  王二又拉住老陈说到：“嘿，铁定是个按门，你说说，这女人还吓唬我！”

  “哎呀，算了算了，一个女人家，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做这卖身子的生意不是？”老陈转了个话题继续说着：“不然再给你添碗面吧？一夜还很长呢，吃多点也能暖身子。”

  王二想了想说到：“好，再来一碗。”

  “对了，前几天出了件大事你听说了吗？”王二说到。

  老陈看了看灶台说到：“啥大事？”向灶台边走边说：“水开了，我给你煮面去。”

  “镇子西边开当铺的吴员外一家被人给杀了，哎呀，别提多惨了，两口子被人捅了十几二十刀，然后还放了一把火把屋子里里外外烧了个遍。”王二说着。

  随后他叹了口气又说：“要我说呀，也算是好事一件了，这些年，那吴员外开的当铺逼着多少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的，这下好了，也算是给穷人们一些喘气的机会。”

  老陈端着碗面给王二换上，见王二咳嗽了几声，“你家媳妇的病怎么样了？这媳妇染了肺病，你可要小心点别被染上了，她就指望你了呢。”

  王二叹了口气：“唉…拖您的福，好多了，今天还和我说了刑场那的事儿。估计是趁着我睡觉跑去看了，我也没事就进了几口子凉风。”

  “嘿嘿，那您慢用”老陈转身向灶台走去…

  过了一会儿，吃完面的王二把铜钱放桌子上，向老陈说到：“够点了，走喽…”

  老陈迎了过去，送他走到门口，边说到：“慢走，慢走…”

  老陈送走了王二，收拾完桌子，见那衣着华贵的男子依旧坐在桌子前和未曾动过的面条，边上前说到：“客官，我老陈家的阳春面可是美味，乡亲邻里都说好，而且要趁热吃，您这面都凉了，我给您换上一碗如何？”

  老陈见男子不言不语，就算默认了，说到：“您稍等…稍等。”

  这时男子站了起来，对着老陈说到：“别麻烦了…你做的面，我不吃。”

  老陈打断了男子的话说：“这人哪，肚子要有食，您吃这碗面，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办。”

  面馆里两人对立站着，男子面无表情的盯着老陈，而老陈则是笑容满面的望着那男子，少倾之后老陈略先开口：“您瞧，又有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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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清的大街上，王二迷迷糊糊的走着，一阵寒风吹过，冷的他直打哆嗦，这时他听到远处打更的声音，还有一个轻轻的步子若有若无的正向他走来，似乎他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事儿，撒腿就向家里跑去…

  眼见就到家门前了，却撞倒了一个人，哎呦一声在宁静的里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王二急忙的说到：“对不住，对不住，没撞伤您吧？”

  看这衣着，这不是老陈面馆先回去的大姐么，王二搀扶她起身，嫌弃的说到：“大姐，这都三更了，您怎么还在这游荡呀？”

  那大姐埋怨的回答：“你跑这么快，急着去撞鬼呀？” 

  “不是…您怎么这么说话呢”王二道。

  此时，那妇女用衣袖遮住了脸，发出阴深深的声音说：“对了，你不是没脸过鬼吗？今个就让你好好瞧瞧。”

  “啊…妈呀。”王二见那妇人把遮住脸的衣袖放了下来，显露出青绿色带着脸，胆子都吓破了，转身就走向屋子里跑去，背后还传来嘲弄般的笑声。

  冲进家门，用背顶着房门，王二不断地喘息着，这一夜可是吓坏他了，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的妻子像是睡着了，整个屋子里就只能听到他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过了一会，他发现外面没了动静，不知那吓人的大姐走了没有，转身向房门的破洞张望。

  不料一颗眼珠子也在死死的盯着他，吓得连连后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到：“大姐，咱们无冤无仇的能不能放过我呀，顶多小的给您多烧点香火，就饶了我吧。”

  “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傻子，不吓你了，跟我走吧。”门外的妇人对着王二说到。

“走？走去哪里？媳妇还要靠我养活着，还要撑起这个家凭什么跟你走？” 王二惊慌的回答。

  “王二呀，你以后都不用在受苦了，看看躺在床上的媳妇吧，看看房梁上吊着什么吧，我不是鬼，你才是鬼呀…”妇人怜惜的继续说道：“跟我走吧，下辈子投个好胎，不用在受苦了。”

  王二听了那妇人的话一阵眩晕，慢慢的来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定眼一看，这哪是睡着了呀！死了好几天了的遗体布满了尸斑，然后再抬起头望去，自己的尸体僵硬的挂在房梁上… 

  “媳妇得了肺病没钱医治，不料又传染了给你，闹得连打更的工作也丢了，唉…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呀…”妇人哀伤的说到。

  陈家面馆里，老陈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后收拾好铺子关上大门。

  “你是好人吗？”穿着华贵衣服的男子面无表情问到。

  “我是好人。”老陈微笑回答。

  “可是你杀了开当铺的吴家一家。”男子淡淡说到。

  “我是好人，但也是穷人。”老陈说完后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地上继续说到：“我闺女要出阁了，我去了吴家当铺借钱，我要给闺女办一份厚一点的嫁妆，”

  男子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陈说：“哪怕嫁妆薄点呢？”

  “不行！不行！我家闺女身子弱，伺候不了公婆，嫁妆厚一点，就不用吃苦了，那闺女一出生她娘就走了，这些年苦了她了…”老陈原先急忙的说着慢慢的变成了无奈的叹息。

  “那天，吴家找我说有件好事儿，我便去到他们府上，看着那两夫妇那恶心的嘴脸，他们说我还不起钱，就把我闺女卖到窑子里去，那天我就像今天这样跪着。”老陈又磕着头边说到：“就像这样给他们磕头，苦苦哀求他们不要，他们说我闺女天生下来就是拿来卖的。我闺女不是，我闺女马上要嫁人了，我便在他们坐着的桌子上拿起了刀，一刀…两刀…三刀！” 老陈恶狠狠的说。

  “被砍头疼吗？”男子继续问到。

  “不疼，想到我闺女明天可以安心嫁人了，就不疼了…”老陈回答着突然想起来什么，跪着爬到男子边上抱着他的腿说到：“求求你，明天替我看一眼我那闺女，是的，我杀了人，但是我也救了很多像我一样的穷人，求求你，替我看一眼我闺女吧，那样我就安心了。”

……

  妇女站在大街上，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在妇女前停了下来，男子拂开帘子对着妇女问到：“送走了？”

  妇女叹了口气疲惫的说：“送走了，你那边呢？”

  “也送走了。”男子也叹了口气说：“累了吧？最近死的人有点多…”

  “什么世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妇女说。

  “下次麻烦化好妆再出来，都不认得你了…”

  “我是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