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流浪

     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写下一则寓言：每一个人都是被劈开分成两半的一个不完整的个体，终其一生在寻找另一半，却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被劈开的人太多......而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每一个寻求自己能够“说得着”的另一半的游子恰恰都是此寓言故事的主角，彼此虽远隔千山万水，也要即刻动身前去探访。他们的灵魂正在流浪的路上踽踽独行。

     主人公杨百顺因为与家人“说不着”，离开了生养他的家。孤独无助的他杀过猪，染过布，走投无路信过主，以至更名杨摩西；沿街挑过水，舞社火扮过阎罗，县政府衙门里种过菜。一次次频繁地更换职业，一次次孤独无助地流浪，只为找寻到自己能够“说得着”的另一半。为了活下去，他情非所愿入赘“嫁”给吴香香，改姓叫了吴摩西，终于找到了可以 “说得着”的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五岁养女“巧玲”。他以为这一回可以让灵魂得以安放，可命运弄人，唯一一个能与自己对话的巧玲被卖鼠药的老尤拐走了。从此吴摩西开始了更长久更无助更无望的流浪、找寻。

     无论是与丈夫结婚就是吵着过的无话可说的曹青娥；还是一个月狂走两次，不走就会憋得满头青筋的老汪；还是因为妻子背叛自己，努力过后伤心绝望，夜半须向人诉说，不说“明儿说就会憋死”的牛爱国，他们都极其渴望有一个能“说得着”的知己。但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每个人都在说，却没有人在听，尽管他们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借用作品中小温的话就是“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他们都生活在通过语言构筑起来的荒凉冷漠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人人渴望拥有一个哪怕不说话一个眼神就能彻悟自己心灵的知己，但人人都在找寻，却又都彼此擦肩而过，成为一个又一个匆匆飘逝的过客。原来人来人往，拥挤的人潮竟然比漫天黄沙的沙漠还要荒凉；原来每个人都靠得那么近，每个人却完全不知彼此的心事。现实的喧嚣热闹与灵魂的孤寂无所依的冷热相差是何其悬殊啊！正是这种彼此间渴望“说得着”，害怕有话无处说，有话无人说的孤独感，驱使着他们纷纷踏上了找寻自己另一半的灵魂之旅。

     阅读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眼前总能浮现出挪威画家蒙克《呐喊》中所描绘的画面：一个变了形的面容近似骷髅的人，双手捂住耳朵，在一条看不见首尾的公路桥上，似乎由于巨大的孤独恐惧大声尖叫着，呐喊着。就在呐喊者身后有两个衣冠楚楚的人走过，对他毫无同情，甚至好像听不到任何叫喊。小说中每一个在人群中却倍感痛苦、孤寂的人儿与画面中那个彷徨忧惧、无助绝望的呐喊者何其相似啊！刘震云说“从父老乡亲身上，他明白了痛苦不是生活的艰难，不是生和死，而是孤单；孤单种在心里，就长成了孤独。”其实，何止是刘震云的父老乡亲，就是生活在快速而进步时代的我们，仍然常常无法照顾到我们内心深处那个突如其来，却又不可名状的巨大而荒凉的孤独感。个中原因，或许只因“我们其实都是被上帝抛弃的弃儿，所以我们与生俱来有一种孤独感如影随形。”

     刘震云在冷眼旁观，客观讲述中句句透着冰冷无望，但文章结尾处牛爱国的一句“不，得找。”又给这部原本灰色压抑的小说平添一抹亮色，无形中给正在路上漂泊流浪的游子们多了些许继续跋涉前行的勇气和力量。